京剧形成之后,立即引起了士大夫们的浓厚兴趣,很多人在欣赏皮黄的同时,开始学唱,一时间皮黄腔成了主流。程长庚故去之后,京剧同时出现了三个并驾齐驱的人物:孙菊仙、谭鑫培、汪桂芬。其中的孙菊仙就是票友下海,在庚子之前,属孙菊仙的人气最高。虽然谭鑫培、王瑶卿在京剧史上是两位划时代的人物,他们突破了京剧唱腔宫调格律的限制,曲调趋于平缓、婉转,复杂,打破了演员必须正宫调的限制,但是因为当时人们听惯了程长庚,而孙菊仙黄钟大吕的声腔很有味道,所以当时孙菊仙还是占上风的。孙菊仙是艺名,本名孙濂,谱名学年,号宝臣,原籍在今辽宁省沈阳市,从祖辈就迁居到天津,祖上几代都是做参行买卖,从父辈开始改做粮行买卖。
孙菊仙生于道光二十一年元旦(民国改元前,使用的都是农历,元旦即正月初一日,也就是1841年1月23日),自幼爱好皮黄,八岁读书,十四岁开始入天津太平街的弓房习武,习武期间经常到各戏园听戏,后入雅云国风票房学戏,雅云票房是天津最老的票房,又与伶人张子久等人学戏,张子久只会程长庚的八折戏,因天赋不能演唱,全部传授给他,孙菊仙的嗓子极其宽亮,因此得孙大嗓儿的外号,每天很晚才从票房回家,又没路灯,回家时必唱戏壮胆,沿途人家,也就等听他唱过去才睡觉,所以人们常说,等孙大嗓儿唱过去,天也不早该睡觉了。孙菊仙18岁时,带一把三百斤的大刀和一个琴师进京应试,想在闲暇时消遣,为了听程老板的戏,他提前数月就到了北京,后来得中武秀才,21岁应征陈国瑞军队入伍,官至守备,参加过剿灭捻军之战。在一次战役中孙菊仙不幸被俘,当时正值秋天,瘟疫流行,他很绝望,忽见皓月当空,又听到风吹落叶之声,触动了戏瘾,于是引吭高歌“一轮明月照窗前”一段,声贯长空,如猿啼巫峡,把所有人都惊醒了,因其破坏了营规被带去见营长,他是毫不畏惧,营长敬佩其胆识,结为盟友,并赠其马将其释放。
后来孙菊仙在战役中受重伤,退伍进京治疗,病愈后常去各园子听戏,他很崇拜程长庚,每次演唱都受到大家欢迎,也就有了下海的想法。因为是票友出身,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所以要想下海从艺,必须得先拜师。恰巧孙菊仙的同乡王老殿是个鸦片商,经常给程长庚送鸦片,便请他说和,而程老板要先看其艺如何才能决定是否收徒,于是从没登过台的孙菊仙,赶紧找人给说身段表演,现学演了一出带认子的《朱砂痣》,结果到了台上笑料百出,平时很好的嗓子,也因为紧张而唱的荒腔走板,看了两场戏,程老板就离席而去,后面的戏也被管事的叫停了,就这么不欢而散,心灰意冷的孙菊仙转天就返回了天津。后来有人跟他说,上海观众不注重表演,嗓子好就能红,适逢上海派人在津邀角,他就自备船资跟随到了上海,恰巧上海有个园子因经营不善歇业,而立之年的孙菊仙出资盘下该园子,改名升平轩茶园,与友人一起经营,自己挂牌孙处,后来票友下海称处,就由此而始。
同时派人到京津约名角来此演出,一炮而红,收入颇丰。孙菊仙一向大方豪爽,又喜挥霍,谁有事找到都会帮助,因此入不敷出,拉了许多亏空,终难维持,不到半年即告歇业。
丹桂轩的老板刘维忠,看到了孙菊仙的影响力,愿意出资帮其还债,孙菊仙与老丹桂签了一年合约,在老丹桂演出时,戏单只刊客串两字而不署名,后来以真名号召,旁边仍然有客串小字,以示并非艺员,清客串由此在梨园行也有了一定的地位。因为营业很好,很快偿清了账务。
孙菊仙在上海很火,更萌发了其下海的念头,但孙菊仙也感觉自己不是坐班出身,相差很远,于是返回了北京想继续深造。
孙菊仙还是想拜程长庚为师,但又怕被拒绝,正在左右为难之时,得知某府请三庆班唱堂会,孙菊仙又自出资,托人活动在程长庚戏码后还演带认子的《朱砂痣》,程长庚卸妆时听到孙菊仙的演唱,嗓音宏亮,高入云霄,很有韵味,卸妆后遂在后台观看,感叹孙菊仙的执着和用心,又经人撮合,次日收其为徒。
拜师后,孙菊仙以孙处名义在三庆班效劳,通过学习观摩,他进步很快,竟然班中无有能及他的老生,程长庚也劝其改业加入梨园,并欲将三庆班交其掌管,但孙菊仙以才学疏浅,资格不足而拒。
34岁时,孙菊仙再次被邀到上海演出,先以客串称,不久正式改名孙菊仙下海为伶,当时有报评:“力开优伶为贱业之谬说,竟舍官而瘾于伶”,孙菊仙成为票友下海第一人,原本下海一词,是对孙菊仙所言,到上海才从业为伶,后来下海这个词被引为票友从业的专有名词。
在上海期间,他又与英商韩某合资开了个大观茶园,获利颇丰,但没多久,就赶上同治皇帝驾崩,国丧期间禁止娱乐,国丧之后,又遇到淡季,于是勉强经营了近两年时间,便把茶园转让给了黄月山、刘凤林经营,36岁时又回到了北京。
回京后,孙菊仙先是搭了一段时间三庆班,程长庚故去后,在光绪九年加入嵩祝班,仍以孙处之名演出,他嗓音宽亮,黄钟大吕之音,很有程长庚的遗韵,他的扮相魁梧,又不失古人的风度,所以很受欢迎,后四喜班班主王九龄病故,孙菊仙应聘为四喜班班主,第一次登台演出《文昭关》即告满座,由此每天都是客满。
光绪十二年二月九日(1886年),时年四十六岁的孙菊仙被选入宫承应,在花名册上标注:食银四两,公费一贯。孙菊仙深受慈禧太后赏识,曾赏食四品官俸,承差伶人赏到四品官俸的,只孙菊仙一人。
清代升平署的设置是在道光七年,当时只传外班承应,起初并没有定额供奉和花名册,供奉和花名册到咸丰时才有,光绪初年一度解散,九年后复建。截图为三十年代,根据同治光绪以来升平署综合稽考,制成的表格,孙菊仙年龄标注有误。孙菊仙虽入宫供奉,但在外仍然主持四喜班的事务,光绪十四年,四喜班进行了改组,孙菊仙依然是主要角色,到光绪十九年,四喜班全体被招入宫演唱,宫外的演出才暂告一段落。当时伶人供奉内廷必须要重贿太监,孙菊仙从来都不趋炎附势,某日入宫演戏,太监先呈花名册给慈禧太后,太后问:“孙菊仙除去常演的老生戏外,还能演什么”,太监随口呈奏:“他还能演丑角戏《探亲家》”,慈禧传旨命演,孙菊仙知是太监戏弄,又不敢违旨,草草出台,仍以老生台步身段来演,慈禧大笑说“他是疯魔了吧”遂叫停,孙菊仙也很恼怒,托病休养。庚子年义和团作乱,孙菊仙在东交民巷的住宅被董福祥溃军洗劫,家业荡然无存,大夫人刘氏、二夫人蔡氏相继故去,于是携子带孙赴上海避难,这是他第三次到上海,潘月樵邀请他开了一个天仙茶园,后来又与李春来合作开了一个春仙茶园,不久又与夏月恒成立了一个新舞台戏院,很受欢迎,收益颇丰。庚子之乱后,慈禧回京重建升平署,召昔日伶人内廷供奉,而此时孙菊仙正在上海春风得意,无意回京,太监竟以孙菊仙死于上海奏于慈禧太后,因此再未入宫供奉。其宫内供奉花名册上的退职栏内写有“光绪二十八年乱后走失”字样。而此时戏单上一律以老乡亲而称。说起老乡亲的绰号来历,还有一段趣闻。有一次孙菊仙在天津下天仙唱义务戏《朱砂痣》,临时因嗓暗未演,台下哗然,戏院老板赵广顺赶紧去孙宅请,孙菊仙仓促扮上韩员外出场,当唱完“一霎时前后庭红灯燎亮,不想到年迈人又做新郎”散板时,行至台口,忽然将髯口摘下,向台下观众拱手作揖,和颜悦色,大声演讲“众位老乡亲们哪,全是为行好,不是为听我,今天我实在是对不起,嗓子哑了,改天再唱给老乡亲们听吧,我替大家谢谢啦”言毕一揖到地,观众看得无髯口而大笑,继而听其言则心平气和了许多,才散去,自此“老乡亲”之名不胫而走。1914年冬,孙菊仙因事进京,目睹京城的变化,追念旧人,潸然泪下,不禁感慨“余竟成李龟年矣”遂改名为学年。
在京期间,俞振庭力挽在文明园试演数日,票价八角,都一票难求。他很赞赏尚小云才华,恰逢正乐社的尚小云正在北京演出,孙菊仙又与尚小云同台演出四日,收到不同凡响效果。到民国十五年(1927年)时,孙菊仙、汪桂芬、谭鑫培被普遍称为标准的老生三派,而此时孙菊仙已八十五岁高龄。1922年以后孙菊仙返津修养,深居简出,ge很少参加营业戏的演出,但凡有义务戏必然会积极参加。
民国十九年(1930年)上海名流举办大义务戏,孙菊仙以九十高龄积极参加,演出数日,成为在沪演出绝唱。找到一份当年孙菊仙赴沪在上海舞台出演时的传单,其中措词很特别,可谓是与上海人士的最后告别吧。
同年八月,他又因事来到北平,当时北平梨园界正办窝头会,他又欣然参加,居然很叫座,当时眼睛也模糊了,上台的进退尺寸只能大概,还是很圆满完成了演出,继而又在吉祥戏院、哈尔飞戏院连演数场,为龙泉孤儿院筹款义演,此次义务戏的演出,成为了孙菊仙在京的最后一次演出。
1931年3月7日和8日,在天津南市大舞台,孙菊仙应邀参加文光学校义务戏演出,7日晚场,8日是早晚场,虽是与其学生王竹生合演,但对于九旬老人来说,也是不易,这次演出是孙菊仙在天津的最后一次演出,也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演出。
孙菊仙为人慷慨有侠骨之风,凡票友下海,必尽力提携,像后来出名的龚云甫、德珺如等等都曾得到他的提携帮助。孙菊仙音色得天独厚,声音宏亮,吞吐有力,不善于用花腔,而以简单老练取胜,念白行腔一挥而就,因此又有孙一捋之称,尖腔嘎调不经意而自然流出,尤其难得的是,在每个唱段结尾处,顷喉一放,如雷入地宫,声不绝耳,放开入江河倾泻,收敛时又细如一发,能与胡琴弦子音吻合,声声悦耳,孙菊仙身材魁梧,微微有些驼背,拱手阔步,自然大方,演方巾、员外、儒士最为合适。孙菊仙的表演很随意,他演戏不拘小节,还经常会在台上演讲,因此常闹笑话。
与杨小楼在天津演《断臂说书》时,大讲音律辙韵,弄的杨小楼很尴尬;在津演《空城计》,走到台口忽然摘下髯口,跟观众讲“我今天嗓子不好,诸位多包涵”,弄的观众哭笑不得;在京庆乐园演《三娘教子》,唱着唱着就忽悠来个高音,弄的旦角惊讶不小;演《桑园寄子》,将侄儿背起来时,忽然大劝国民捐献,说到动情处是声泪俱下,吓得娃娃生不知所措,后来换了个稍大点的孩子,孙菊仙干脆对观众说,这孩子若大,我怎背得,顺手领着下场了;与杨小楼演《铁笼山》,配演老大王,在疆场上与姜维论辈分,想当初我与你父(指杨月楼)如何如何,谁料想姜伯约能在两军阵前遇到一位外国二大爷。如演《碰碑》的杨继业,《青石山》的吕洞宾,场中必会加一段关于国家社会,改善维新的讲演,词严义正,颇能使人动容。有一次在天津下天仙与杨小楼贴演《王佐断臂》,因吕月樵没到,临时加演孙菊仙等人的《战蒲关》,观众哗然,经园主道歉才算平息,等到演《断臂说书》时,照例拍醒目,陆文龙问“这是什么”王佐答“这是说书的规矩”然后孙菊仙又加白“现在说书的虽然有规矩,唱戏的可没规矩了,许了人家贴出报子,到时候不登场,这还有什么规矩?”观众闻之大笑。虽然孙菊仙乐善好施,人缘也很好,但是他也很古怪,平生有三件事是不愿意做的,即不照相,不收徒,不灌制唱片。孙菊仙不照相,是戏装,便装照仅有限的几张流传,民国十八年,八十九高龄的孙菊仙参加袁寒云的寿宴,应邀拍摄了一张照片;据说孙菊仙还有一张与著名教育家严范孙先生、广智馆馆长林墨青先生的合影,孙菊仙居中,左林右严,这是他最得意也是最满意的一张照片。不灌唱片是他以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是不祥的。但是有标有孙处的唱片流传,据说物克多的唱片都是赝品,为吕月樵冒充,丑角冯二狗(冯子和之兄)以及双处(双阔亭)也有冒充灌制的唱片,都可乱真,所以现存于世的孙处唱片,真伪难辨,这也一直是学术界争论的话题。孙菊仙一生没有收徒,其实这也不奇怪,主要是孙派要求有得天独厚的宽亮好嗓,而真正能达到的,没有几个,京剧在庚子之后,声腔变化得比较细腻平缓了,那些高挺入云的声腔也只凤毛麟角。孙菊仙不仅没有收徒,也没让子女从艺。
民国二十年(1931年)七月二十九日,孙菊仙以九十一高龄在津逝世。孙菊仙生前不愿求人,故也叮嘱子女,死后不许受礼,不许厚葬,并说若受礼老乡亲三字则倒矣!后后人尊重他的意愿,没有发讣,棺材为杉木的,是陈国瑞早年所赠,寿衣也是自己先期购买的。孙菊仙开了票友下海的先河,之后很多票友下海从业,有很多人在梨园哼很有建树,甚至创立了门派,受到观众的喜爱。还有很多没有下海的票友,也是颇有建树,为京剧艺术的传承与发展做出贡献,他们那代人,是真肯花钱,真学真练,不像现在的一些票友,只是各种的标榜,与其相比,不过只是个初级,甚至是爱好者的水平而已。但是在那时伶与票的界限很严,票友下海也非易事,因为篇幅所限,只能是留待后篇再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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