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淡泊从容学岫烟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达到此境界的人,往往是驶过惊涛骇浪之后,历尽千帆,终于明白天下事不过如此,才能做到如此风平浪静,随遇而安。
而《红楼梦》中的邢岫烟,小小年纪,便能通达明白、稳重端雅、淡泊从容,天生的一段平和态度。
最近网上流行一句话,“我努力了一辈子,还达不到别人的起点。”可见家庭出身对一个人的重要性。
邢岫烟的原生家庭并不好,家中艰难,依靠姑母邢夫人治房舍,帮盘缠,才进京。父亲是一个手中撒漫的赌徒,母亲姑母只以金钱利益为上,对儿女并不放在心上。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岫烟可以说是摸得一手烂牌。
当时的社会,等级制度分明,尊卑贵贱不一。在贾府里,用史太君的话说,“上上下下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岫烟这等贫穷人家的女儿,是被人看不起,视为低贱的。岫烟刚来到贾府,贾宝玉这个向来不以尊卑贵贱看人的佛系人,见到一群儿女来到后,大为惊叹,不住地赞叹宝琴、李绮、李纹,是钟灵毓秀、天地造化而生的女儿,却对岫烟视若无人。可见岫烟不但荆钗裙布,并且是一个容貌一般、气质平平,在人堆中就会泯然的女孩子。
好在王熙凤怜贫惜弱,冷眼掂掇岫烟为人温厚可疼,每月按照小姐的份例,给他二两银子,也多照顾他些。即便如此,迎春房里的婆子下人等,还是说话尖刺岫烟,还埋怨邢夫人克扣了一两银子,他们倒贴钱给岫烟买生活用品。岫烟迫于无奈,只得当了棉衣,给婆子们买东西打酒吃,而不是和他们争长短惹是非。
生活清苦,受人欺凌,然而岫烟并没有自惭形秽、自卑自弃。在众多貌美如花、千尊万贵的侯门千金之中,岫烟不卑不亢、淡泊从容,坦然面对众人的眼光,淡然接受现有的生活。
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大雪天,岫烟穿着旧毡斗篷,站在一群美人中,大家都穿着大红羽纱、大红羽缎,愈发显得他拱肩缩背。可岫烟仍是从从容容地听他们谈论着穿衣打扮。人生难得是面对现实。看着别人优秀地展现在自己面前,羡慕嫉妒恨油然而生,这是人的天性。有的人压抑住自己恶的想法,把自己的不利情绪转化掉,朝好的方面想,用阿Q的精神胜利法,宽慰自己。有的人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立马表现出来,要么不出场,要么悄然离开。有的人,狐狸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尽力地为自己争辩,拣自己好的地方大肆宣扬,鸡蛋挑骨头地说着别人的孬。
岫烟衣衫褴褛地站在一堆华贵的鹤氅裘皮之中,连平儿都觉得他可怜,然而他并没有觉得自己与大家的不一样、不协调,未表现一丝一毫的不合群,而是融入大家的生活,一起赏雪、联句、作诗。岫烟一个贫苦人家的女儿,生活在豪华奢靡的大观园里,也能安之若素,这是他心里足够淡然,能够接受自己的一切,不拿自己的生活和别人比较。岫烟不以物质生活为要,不以身份来论高低,按照本心而活。不去苛责自己,也不和别人较真,才能从容不迫、不愠不火。
二、生活一地鸡毛,心中仍存诗与远方
岫烟并未上过多少学,所认的字都是妙玉所教。妙玉仅仅在没事的时候,岫烟来作伴,教他认字读书,岫烟未像黛玉、探春等受过专门的教育,所以知识学问不很广泛,诗词功底不算深厚。岫烟也不如香菱一样对诗书存在着狂热的向往和喜欢,只是数十年如一日地向妙玉学习请教,自己一个人沉浸在读书写字的乐趣里。
在大观园里,众多才女之中,岫烟并没有因为自己技不如人,就不参加众人的活动。赏雪联句,黛玉宝琴大战史湘云,没有岫烟的份,岫烟便安静地在一边听着。宝玉要来红梅,让岫烟等以红梅为主题作诗,岫烟并不矫揉造作地推辞,而是认真雕琢,不抢风头,也不甘落后,写出“浓淡由他冰雪中”的句子。岫烟便如雪中的红梅一样,不论是风雪交加,还是风和日丽,安静地绽放着自己的身姿。
三、君子之交淡如水
岫烟很有识人眼光,闲时找黛玉和妙玉说话。岫烟和妙玉的交往是机缘巧合,原本是邻居,两个小姑娘一起玩耍。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妙玉如此清高、目无下尘的人,和岫烟说话谈心,因为岫烟禀性恬淡、温和厚道,才能入他的法眼。黛玉问妙玉一句,这也是旧年的雨水吗?妙玉立马说黛玉原来是个大俗人。黛玉深知妙玉冷僻孤傲,不好说话,一会儿就拉着宝钗走了。可岫烟能和他长期作伴,数十年地向他请教学习,且只能在妙玉有空,心情好的时候,可见岫烟说话做事恰到好处,不会打扰到别人,也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帮助他。妙玉说话肯定也有深刻尖锐的时候,而岫烟心地宽大、性情柔顺,容得下各种语言和不良情绪。妙玉能把岫烟从一无所知,教到读书写诗,十几年后仍和他默契地交往,更胜当日,这是岫烟为人真诚善良、淡泊从容,才能日久见人心,成为君子之交。
宝玉对岫烟说,原来妙玉推重姐姐。岫烟便说,他也未必真心重我,只是天缘凑合而已。这是岫烟深深明白妙玉崇尚的诗句,“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俗世中的任何事物,妙玉都不想放在心上,何况一个过路的朋友。岫烟因为懂得妙玉,所以慈悲看待妙玉,理解他的冷僻孤傲、不合时宜。
宝钗路上遇见岫烟,知他去找黛玉说话。岫烟能与黛玉交往,是他明白黛玉与人相交,不以利益为目的,喜欢与性情相投的人相处。黛玉和宝玉一样,不以尊卑贵贱看人,不以物质名利为要,对人真诚善良,不在意礼节章法,交朋友不刻意要求,按本心而来,热情有章法地教香菱学诗,与紫鹃情同姐妹地相偎相依,和王熙凤直爽快乐地玩闹,不屑于应对赵姨娘等心地刻薄的人。岫烟虽然出身低微,但是性情温厚,品格高尚,是黛玉喜欢的那类人,二人相交,自是情投意合。
宝钗对岫烟照顾有加,岫烟虽是感激敬重,可宝钗喜欢指点说教,相处起来有压力,终究不是那么自由自在,所以他听从宝钗的话,却不主动去找宝钗玩。岫烟做人做事能够因人而异、恰到好处,这是他能和众人相处好的根本。
四、有着自己的见解,温和地活在人世间。
岫烟并不是一个毫无主见的人。探春见众人都有玉佩,只有岫烟没有,便送给他一个。岫烟没有负探春的好意,便戴在身上。宝钗说岫烟不需要戴在身上,向别人证明自己也有,岫烟便要拿下来。别人怎么说,岫烟便要怎么做,貌似岫烟毫无主见,不知怎么办好。
实则不然。虽然岫烟粗缯布衣,戴上玉佩极不协调,可岫烟没考虑太多问题,他只是觉得探春给了就戴上,物尽所用,不能负了探春的好心。如果岫烟想法如同如宝钗说的,别人都有自己没有,探春才给的,那么岫烟就不会要这个玉佩了。他在大观园里一天都待不下去,和众人相比,自已一无所有。更不必说,岫烟能在大雪天和一群衣着华丽的小姐们赏雪作诗。岫烟内心坚定,不与他人比较,看别人总往良善的方面想,才能安之若素地生活在大观园里。
岫烟的结局是红楼女儿当中较好的,嫁给家庭富裕、相貌堂堂、品性和善的薛蝌,平安稳妥地度过一生。这是人们最理想的生活方式,不求大富大贵,但求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这正与岫烟淡泊从容的性情相契合。
岫烟正如我们生活中的很多人一样,出身于底层社会,貌不惊人、技不压众,但不颓丧、不气馁,脚踏实地、沉着稳定地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活出自我、活出精彩。
作者:墨玉红学爱好者,喜欢把自己放逐于文字间,寻找一份心灵的共鸣,或是抒发郁于心中之意。在纸媒、微信、网站等发表多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