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场路上的故事
”今天赶场路上,你猜我捡到什么了?”三十多年前,早春的一个赶场天下午二三点钟,父亲赶场回来,坐在饭桌边,却不急于吃饭,而是跟我妈卖起了关子。向来沉默寡言,缺少幽默感的父亲,以往赶场回来,一上桌就是急着吃饭,因为回家时,往往是下午二三点钟了,又累又饿。
“是不是在路上捡到金子了?"妈妈打趣道。
“捡金子倒不至于!连钱也没捡到!但这捡到的却比金子还要贵十倍!"
我想:"莫非爸爸赶场捡了一头猪回来?"可转念一想,他回来时,我们并没见着猪呀!
过了一会儿,见我们猜不出来,父亲发话了:"猜不着了吧?直接告诉你们吧,我在赶场路上,收了一个干儿子,撞路明撞上的。你们说,是不是比金子还贵十倍、百倍呀?"
"哇!"我和弟妹们都欢呼起来!
我就是一个拜了干保保的人。给自家小孩拜干保保,是那时我们那里农村的一种风俗。因为自家小孩尤其是男孩病痛多,不好养,往往就找一对孩子多、养得好的夫妻,将孩子拜给人家做干儿子,让人家的福气保佑自己的孩子顺顺利利长大。人家收了干儿子,当然也给孩子不少关爱,以及养育方面的建议。但撞路明这种给孩子拜干保保的方式,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觉得特别有趣。
于是大家便一边吃饭,一边听爸爸讲他在赶场路上收干儿子的经过。
"我收的干儿子,是地瓜坡上面唐大娃的儿子。"父亲说。
地瓜坡在我们赶板桥坝场的大路上。生产队在一条大冲里。我们去赶场,是向大冲上面走。走出生产队,就是杯塆,从杯塆过冲就是地瓜坡。唐大娃家就在地瓜坡上面,赶场大路下面五六米远的山坡上。那里几座土墙瓦房,住着唐大娃和他兄弟家等几家人。
我们家离板桥坝场有十六七里路远。那时人们赶场,基本上是走大路,靠双脚走,而且不是空手,要带些东西去卖,或带装东西的箩篼、夹背等家伙,买东西回家。
那天早上,是早春时节,天气还有点冷,人们起得也不那么早。而父亲赶场去卖竹子,一捆竹子有好几十斤,比较沉,就要走得早些。头天下午父亲就在自家竹林里砍好了竹子,捆好扛到屋门口,天不亮他就扛起竹子赶场了。我们家有一大片竹林,竹子很多。以前,父亲是将自家竹子砍来划篾丝编箩篼卖,赚的钱要多些,但费时。后来,我读高中了,用的钱多了起来,父亲便不再编箩篼卖,而是直接卖竹子,那样钱就来得快些,省下的时间则用来做好家里的包产地,然后将种出来吃不完的粮食卖掉供我读书。
父亲天不亮就出发去赶场卖竹子,没想到他在路上碰到了撞路明的。这证明那天早晨,父亲是我们这条大路上头一个去赶场的。
撞路明就是两口子带着小孩子,在赶场天一大早,就站在自家附近赶场的大路边,等候赶场的人来,给自家孩子拜一个干保保。这头一个来的成年人,不管是男是女,便是自己孩子要拜的干保保。早早去赶场的父亲,没想到就成了唐大娃两口子等到的头一个赶场人,他们的一个有缘人。当时,父亲听明白对方的意思后,便在他们旁边的路边上放下竹子,一手扶着竹子,一手下意识地掏了掏衣服里的口袋,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身上什么也没有,没有可给孩子的东西,感到特别不好意思,只好尴尬无奈地笑笑,简单地约定之后,便与他们告别,继续去赶场。
唐大娃夫妇,那时三十出头,身强力壮,比我父母小十多岁。他们有两个孩子,大的是个女儿,撞路明的是小儿子,叫唐勇。唐大娃的老婆姓肖,他两弟兄。当时他们母亲才五十多岁,身体很好,人很能干,对人也很好。没过多久,唐大娃两口子就带着他们儿子,来认我父母这对干爹干妈。我们几姊妹便叫唐大娃唐表叔,叫他老婆唐表叔娘。这一叫一眨眼就是三十多年。
一个人一生一世,一要修德,二要修缘。我父母与唐表叔两口子,就是有德之人,他们之间也是有缘,彼此惺惺相惜。他们勤劳、朴实,心地善良,待人诚恳,就像兄弟姐妹一样,两家虽然是认的亲戚,但却比实亲都还要好。两家人在冲上冲下,相隔几里地,越走越亲,而非越走感情越淡薄。相互间说的是知心话,做的是实在事,互相帮忙,没有太多计较。两家你来我往,轻松愉快,极为自然,如同大冲里的流水唱着欢歌,一路向前。
几年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唐勇兄弟也长到了十来岁,越发逗人喜爱。我兄弟也十五六岁了,按农村风俗,到了谈对象的年龄。经过这些年的交往,唐表叔和表叔娘他们对我们家,可说是知根知底了。我父母勤劳朴实,心地善良,待人很好;家境实在,也不好不差,在农村算中等水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让人感到踏实、放心。于是唐表叔和表叔娘便给我兄弟做媒,把他们生产队一个姑娘介绍给我兄弟处对象。他们俩一说,双方都没啥意见,姑娘家也是实在人家。几年之后,兄弟便完了婚。风风雨雨,一路走来,如今,兄弟两口子已满了四十岁,他们有了三个孩子,大的已满了二十岁。唐表叔和表叔娘已满了六十岁,唐勇兄弟已结婚,有了两个孩子,小的也在读小学了。而我父母两位老人则已去世十多二十年。
一晃这件发生在父亲赶场路上的事,就过去三十多年了。如今,有时我还跟兄弟他们提起它。父亲赶一回场,不仅"捡"了一个干儿子,还“捡”回了一个儿媳妇。
王良炬 2020年12月7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