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大风煞境:虫草假

文:大风煞境  / 图:堆糖

在公历的每年五月底到六月间,便是西藏农牧民采挖虫草的季节。虫草对于农牧民来说是家庭最为主要的一项经济来源,而家庭中劳动力的多少便决定了这项收入的寡众。于是,在校的学生便成为这个家庭中最为关键的一支劳动大军。学校在不影响学生及家庭再生产所采取类似于暑假的一种假期制度,这便是虫草假。

十年来,因虫草假的短暂,加之交通、气候的缘故,我都未曾回过千里之外的家乡。今年正值女儿入学,一家三口收拾行装,赶回家乡——四川省凉山州西昌市郊区的一个农村。凌晨四点,一到家门,便给一大家人带来了无尽的喜悦。年迈的父母遮不住额头上的皱纹,当先打开大门,又是拿行李又是抱孙女;哥哥闻讯从二楼上走来。清晨,女儿见到比自己大一岁的姐姐,又是跳又是笑,兴奋劲儿无以言表!一家人很久没有整齐地坐在一张桌上填满八个人吃一顿热闹的团圆饭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真好!

早饭后,便要准备一天的劳作。我和母亲近三日的任务就是栽秧。换上一身旧衣物,带上简单的工具,我们便出发了。两束精选的干稻草,是用来扎秧苗的;一个凳子,是在扯秧苗时坐的。不过这个凳子有些奇特,上下两层,中间只有三只脚,而且两层上大下小都不平,两头翘,中间下弯,前窄后宽。当然,这向来是父亲的杰作,更是生产劳动的结晶。我挑着系列物件走在母亲的前面,向离家三里外的田地走去。

出了村子便来到一片开阔地水田,每一块水田里依稀杵着一两人,有的躬着腰,正在插秧;有的坐在葱郁的秧苗田里扯着秧苗;有的站在田埂上,正向水田里甩着秧;有的扛着锄头,转悠在水渠边的田埂上,谁知他们正为自家田里灌水而焦心呢?还有的伫立在水田里推拉着手里的钉耙,他们在平整水田。远处传来嗡嗡的马达声,那是打田机正在水田里游刃有余。燕子、麻雀还有白鹤默默地也在田间耕耘着。初升的太阳仍旧灼热,就连头顶上的草帽也抵挡不住那强烈的温度。水渠边上散落的杨树、柳树垂着腰,摇曳着叶子,反射出油亮的点点星光。路旁的水田里传来阵阵嬉笑声,将我拽回童年的梦幻中。

还是在这一片水田,还是栽秧的季节。那时多热闹,一家栽秧全村动员。母亲是家里干农活的顶梁柱,为了自家栽秧的大事,前后一个月都要挨家接户的去换工,从而保障能完成自家的。当然,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从未下过田干过农活的,因为是“手艺人”,常年在外务工,家里的现金收入自然是父亲的功劳。不过,母亲在我心目中始终是伟大的形象。那年月,我还是小孩子,在农活上帮不上太大的忙,只有蹦跳着跟在大人的身后,也正是这样,许多农活至今我仍然能操作,只是没有那么熟练罢了。想起栽秧,那时在小麦收割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向田里灌水。母亲白天要去换工,放水的事只有在晚上熬夜了,或者是父亲。小小的我经常跟着,不过早早地便回家了,至于父母几时回的家便不得而知了。夜里放水是很惬意的,听着潺潺的小溪水,躺在田埂上茸茸的草丛里,身旁片片蛙声,望着满天的星斗,进入无限的遐想。在这么宁静的夜晚,看着母亲或是父亲轮着锄头伟大的身影,多少次我也曾想问自己,我应该为你们做些什么呢?田里灌水后便要联系耕牛,要么出钱,要么用人工换得牛力。母亲从不舍得在这方面出钱的,还是宁愿用二比一的代价去换工。请来了耕牛,第一道便是犁地,将被水泡耙的土翻个遍,又待干后再次灌水,又请来耕牛进行耙田。在记忆中,我对犁好晒干的土块田最熟悉不过了。儿时的伙伴们最爱在土块田里赛跑了,那不仅是速度,更是眼疾脚快的一种反应力。这方面,在同龄的伙伴中,我还算得上佼佼者,甚至在几十年后的今天,时常在梦中温故那段土块田中的奔跑,脚跟从未着过土块,是那么的轻盈,那么的愉悦。坝田的人最令人羡慕了,人站在坝上,挥着鞭子,就像赶马车一样,可惜小小的我份量不够,大人们也不曾给过机会。坝好的田仍旧还需灌水,直到水田几乎看不到泥块,但是水田里尚不平整,这时候便需要抓田。其实也就是用一把四齿钉耙把水田里高处的泥抓到低处。这是一道力气活,更是对庄稼负责的工序。如果水田高低不平,便会影响秧苗的生长,谷子的产量自然有所增减。看着别家田里都是男人在抓田,唯独自家田里站着的是母亲,小小的我亦曾抡起钉耙跳进水田,一钉耙下去,那里还能像母亲一样拖泥带水地提起来,甩出一丈远。无奈,回到田埂上坐着,呆呆地望着母亲那伟大的身影。

终于开始栽秧了,这是最热闹的时候。年纪大的男工往往坐在秧田里扯秧,这是一项技术活,别以为多轻松。手里捏秧苗的位置必须在离根部一寸许,否则会把秧苗扯断,那便可惜了精心培育出来的秧苗。扯秧苗是左右手同时操作的,刚好两手各扯满一把,便合在一起用一根谷草扎成一束。这扎秧苗的技术独到,我可是学了很久。当面前的秧苗扯完了,便须前进,座下的凳子就显示出先进的科技含量,屁股先往后移,前面便翘起来,然后左右摆动,凳子便前进了。扯好的秧苗顺手丢在田埂旁,年轻力壮的男工便挑着大竹篮装上,挑到水田边,甩到水田里。小小的我还没有竹篮高,只能两手各拎着三四个秧把跟在大人后面。到了水田边先是把秧苗甩到水田里,几乎是间隔一丈远一个。看着大人们甩秧,真的很潇洒,扎好的秧在空中悠闲地打着转儿,落水时没有水花四溅,就像中国跳水队员的动作一样霸道。秧苗稳稳地落在泥水之上,精神地抖动着叶苗,好生劲道!而我,甩的秧不是在空中就散了,或就仰翻着躺在水田里,落水时溅出远远的泥水,落到正在插秧的女工身上,这时一阵笑骂便迎面刮来。水田里八九个女工正在按行插秧,偶尔也有一两个男工,卷起裤腿,我也跳下水田插秧。记得傍晚与伙伴坐在草垛边玩耍时,年长的姐姐就会教我们一些生活的技术,插秧便是其中。左手如何拿秧,拇指和食指如何分秧苗,右手取左手秧苗,拿什么部位,用哪几个手指头捏着秧苗插到水田里,等等,每个细节还有现场的动作指导,你不会都不行。陪大人们插了一会儿秧,母亲便叫我回家做饭。回到家里,老祖已经将火烧燃,二十多人的米已经下锅,还有我们盼望已久的腊肉和新鲜肉。我也很快投入战斗,沥米、蒸饭、切菜、炒菜。不一会儿功夫,田里干活的人们回来了,一大群人就坐开饭,而母亲第一件大事就是提着潲水桶四屋、楼上楼下和面准备喂猪、喂鸡,匆忙的身影就在眼前晃悠着。

不一会儿,我和母亲便走到秧田,母亲还是老样子,总是夸赞自家的庄稼多好。在村里,偶有评论我的母亲很“抠”,开始觉得很不是滋味,而今却更觉得母亲勤俭,从不随意挥霍辛勤劳动的成果。俗语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正是母亲的写照。下了秧田,母亲和我扯了一会儿秧,仍旧嫌我的动作慢,时不时地向我介绍用“秧盘”撒秧的好处,扯秧也快,断根也少,就连今年的秧盘也是母亲放水时捡来的,虽然才五毛钱一个,但是也节约了十几块,说到这母亲总是很自豪。不一会儿,差不多扯了五十来个秧,我和母亲一起提着秧向水田走去,母亲下了水田开始插秧,我还得往返挑秧、甩秧,以供应母亲插的秧苗。挑着秧苗,光着脚,踩在半干的田埂上,其滋味不比卧薪尝胆差,这时候不能停下来去担心脚的疼痛,去思考落脚的地方,咬着牙往前冲吧!就这样,我也有些供应不上母亲对秧苗的需求。还是在母亲的帮助下扯完了秧,接着便是陪母亲一起插秧。站在水田里,头上顶着骄阳,虽戴着草帽,却抵挡不住烈日的灼热。一天下来,我的手臂和小腿已是茄子般地发紫。面朝黄土背朝天,农民生活的写照其滋味何止尔尔!累了,直起腰,望望四周劳作的人们,听听片片蛙声,脚踏在泥水里,一阵微风拂过,虽在三十多度的烈日下,尚感到清凉。回头看看母亲,仍旧躬着腰,认真地插着秧,那身影依旧伟大!终于,一块水田拿下了,我和母亲上了水田,在田埂的坝头上小憩,看着两腿的泥土,不禁让我想起那个形象的代词“泥腿子”。殊不知,这个泥腿子也是社会文明进步的中流砥柱,正是这些泥腿子延续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存,正是这帮泥腿子在生产劳动中创造发明,推动了文明和进步。泥腿子,一群勇敢而伟大的人们。当你光着脚,你会一脚踩进混浊水田里吗?你有忍受虫噬蚁咬的勇气吗?告诉你,水田还有蚂蟥!当你享受餐桌上佳肴美味的时候,你是否想起那首儿时背的古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体验泥腿子,勇敢、伟大!喝了几口凉水,母亲匆匆地下了水田,反而让我再多歇一会。

连续三天,我和母亲终于将五亩田的秧栽完了,那天我们打了个早工,收拾工具,回家了。路上,母亲背着背篼走在前面,我挑着秧盘跟着。母亲还是老样子,评论着别家的秧怎样怎样,比较自家的庄稼如何的好,似乎丰收的喜悦已经在言语中跳出来。母亲已经快六十了,还是那么要强,这些年的春耕秋收都是一个人操持着,从不愿意花钱请人帮忙,就连秋天收割时出百元钱请收割机的事都会在一家人面前叹息整整一年。要是家里的鸡病死了,母亲会伤心,猪死了,还会流泪。就是这位母亲,矮小的身影在我面前蹦跳着,让我越发地感觉伟大!

二十多年了,未曾下田真正的干过农活,这个短暂的虫草假,和我那帮挖虫草的同学们一样,收获颇丰!

2012年5月25日

1、 放假前我为班里的同学布置了作文,其一便是《虫草假》。每次写作文,我便和同学一起完成,一同分享。

2、 很多时候用的是“插秧”一词,而“栽秧”一词虽是地方习语,但是从整个过程来看更贴切。“插”只能描述一个短暂的动作,却不能反映出春耕的艰辛过程。

3、一般而言多用“拔”字,而从实际动作来看,并非向上拔起秧苗,而是从斜侧扯出秧苗。

4、其形如图:

5、犁。

6、坝。

7、大竹篮。

8、从小我就没有见到过爷爷和奶奶,据说是“食堂化”的时候饿死了,家里只有老祖,也就是母亲的奶奶。她一直陪伴我快乐的童年,直到我参加工作那年,老祖九十四岁,悄然离去。

9、“抠”,或者说是吝啬、小家子气吧!更多的我却认为是珍惜和节俭。

10、秧盘,就一张四分之一平方的塑料,其中排满了无数凹进去的小坑,小坑底部留一小孔。育秧前垫在底部,然后撒上谷种和营养土。扯秧时,秧苗的根都在小坑里,极易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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