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小火炉
心然简介:陈艳萍,湖北天门人,现居武汉。从生命的原香出发,与美同行,抒写生活,乡愁,诗情以及远方。
人们说起春天,就是踏、游、赏春。说起夏天,就是热,燥、消夏。说起秋天,就是悲、色,果实。那冬天是什么呢?
我觉得冬天,是枯瘦,是藏匿,是等待。所以北方人说,猫冬。
冬天,是最感孤寂的时节。古代诗人,写起冬来,就是关于温暖,关于友谊。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说笠翁,独钓寒江雪。多大多深的孤独感,这是只有冬天才能到达的情愫。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太阳落山后,显得山形更静更远,天气寒冷后,显得茅屋更清更贫。忽然,柴门吱呀,犬声相迎。原来,主人冒着风雪归家了。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新酿的美酒,火红的泥炉,马上就要下雪了,亲爱的朋友,赶紧来喝一杯吧。
我有一本《围炉夜话》,别的季节,不太记得有这本书的存在。唯独到了冬天,会抽出它来,翻几翻。不见得是看什么东西,倒是那种寒夜,青灯,长卷的感觉吸引人。围在炉火边,说着话儿,宁静美妙的感觉让我着迷。
也喜欢叶芝的《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思昏沉,炉火旁打盹。”对于一个女人,这是残酷。“爱你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对于一个女人,这是幸福。写这样一首诗篇的男人应该不年轻。这个女人的老是他看见的,而不是想象的,才是对女人一生完美的肯定。他接受她的灵魂在容貌之外,他肯定她的美丽在身体之外,他们的爱情和生命同在。
细读,终究,这还是一份没有得到人的爱情,只是留在诗集的一份永恒,只是心底里深深的怀想。怀想爱情的庄严和女人的美丽。
诗人的诗不是写给女人,而是写给自己,写给爱情。他在爱情里感动,在爱情里幸福。但那团炉火,炉火边读一本诗集的场景,很充实,很温暖。
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里,有一个页面,写的是叶芝的一场个人朗诵会。当时,茨威格受邀参加,他说叶芝穿着一件袈裟式的黑长袍,像神父。说他的朗诵抑扬顿挫,很美,但是过于庄重,就显得矫揉造作,如同祭诗一般,减淡了文学性,让他觉得很遗憾。在另一本书里,也读到叶芝,说他喜欢养猫,不是一般的喜欢。
艺术的世界里成名,可以是鸿篇巨制,比如《红楼梦》,《追忆似水年华》。也可以是一首《当你老了》,一首《春江花月夜》。
世间万事,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今年的冬天,来得迟缓,却又是猛烈的。今年,也正好是我赋闲的一年。太冷,人会不知何处安放,不知做什么好,只有一个冷字,充斥全身。
房间有空调,怕浪费电。闲坐的时候,灌一个热水袋揣着,让自己温暖起来,才可以读读书,写写字。手部干燥,搓得出风来,擦了手霜后,才有熨帖感。
热水袋好,一壶烧开的水,有两三个小时的热度,比插电的暖宝宝好得多。有时候,新东西不一定就是好。前几天读书,看到一个词:古老的灵魂,特别触动我。
读点什么,写点什么的时候,总会走神,想起小时候的冬天,想火炉。
那个时候,衣服短小薄旧,却有强劲的生命力抵御寒冷。那个时候,喜欢疯,后背总是湿的。那个时候,奶奶会生起暖锅炉子,里面煮着萝卜、白菜和豆腐,嘟嘟嘟的,所以叫嘟暖锅炉子。
暖锅炉子,叫的好听,其实是爷爷用铁皮圈成的简易炉灶,千疮百孔。可它很庄严,以灶的形式履行着灶的使命,给食物和人以温暖。
很多年过去了,我常会想起暖锅炉子来,很真切地想,发半天呆。就好像一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也洗衣服,也做饭,也收拾屋子,也和人说笑,也认认真真活在人世。
万事万物,就怕“认真”二字。只一认真了,就庄严了。
总听人说火锅好吃,也进过几次火锅店,觉不出好。衣服还沾染上很浓厚的关于调味品的气息,更讨厌了。
我始终认为,暖锅炉子嘟出来的食物好,那白菜萝卜和豆腐就是最好的。这是我的一点儿福气,大半生走过,依然能从最平常的食物中吃出好味道,吃出满足感。
这让我能甘于清贫,享受清贫。
朔风凛凛,去外面散步,掐一把野菊,捡几根枯树枝,可以玩味很多天。一个南瓜,几个干莲蓬,蔫了的橘子,在我,就是书房里最好的摆设。当然,还有喜欢的书。
这些东西,让我在清贫的岁月里过得像一个富翁。不,富翁不一定会有幸福感。应该说,这些东西,让我获得了自由和安宁,很富足。
冬天难熬,但是最短。看起来是黯淡,过起来是严寒,但很快就会有春天的消息。
冬天里,人有什么事,也会说,等到春天再说吧。一年的年末,有理由做这样的推诿也或者自我安慰。
等春天来了再说吧。
我的散文集《故乡的女儿》已出版,它以自己的方式在世间行走,和喜欢它的人慢慢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