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雪清竹:被窝 犹带林间花草气,蔷薇盈透蝉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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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
梨花湿梦一庭香,明月垂帘素幔长。
多少诗思如影乱,教人立尽小回廊。
月
自古江南春色早,花开塞北总迟迟。
问言青帝留偏爱,不少不多月最宜。
风入松
鹅黄浅浅柳如烟,一抹堪怜。
春风无限双眉事,怅然中,问此青山。
斜月梦魂缱绻,晓风迷蝶蹁跹。
唯将弦语转清寒,指上流泉。
桃花未放胭脂雪,溅芳怀,瘦玉香肩。
忍把十年叹息,换成一叠诗笺。
蝶恋花
梦蝶
梦枕阑珊霜月坠,罗帐卷烟,微透兰花翠。
迷蝶何方风露里,流泉星月轻飞际。
晓色一帘谁卷起,残梦惊回,花上香魂旎。
犹带林间花草气,蔷薇盈透蝉衣味。
被窝
每天早上,总会感觉被窝像强力胶水一样撕扯着我的意志力。被子上面仿佛压着孙悟空头顶上的五行山,掀不掉,推不开,佛祖的惩罚最终化为一纸轻飘飘的的佛偈子,于是一边念“哄嘛尼呗咪哄”给自己取佛偈,一边想象五行山的灰飞烟灭。终于愚公移山一般甩开了被子,在晓寒之中无限恋栈着这温暖的茧囊。南方人是无法体会那种温暖与寒冷的边界线的,这边界线就是一层被子划开的楚河汉界。所以每个有勇气推开被子的人,都好比跳出堡垒向敌人冲锋的战士,他的勇气仿佛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一般的顶天立地。
临睡前被窝还是冰凉的,但是梦已经沉重得快要压塌眼睫了。即使被窝是冰凉的也让人安心,因为孵梦的过程总是由冷冰冰到热腾腾。最舒服莫过于早晨醒来的时刻,阳气蒸蒸,暖意融融。即使我们不是“未知牝牡之合而朘怒”的赤子,历经一个晚上的蓄精养锐,也感到了“虚其心,实其腹”的充实的快乐。凡夫俗子这时候总是春心萌动,实际上懂的人就会坐一会儿,金水分形,进行采药。但这又是一项需要明师指点的事,据说以前很多人把口诀传来传去传错了,结果练成黄脸婆。
被窝像是我们皮肤外面又一层皮,所以早晨起床的时候仿佛乌龟脱壳蛇蜕皮一样,那种难过,不舍得,爱恋,真的沦肌浃髓了。心里知道,被窝属于夜晚,而我,已经新生了,必须脱掉这层梦的衣裳,去拥抱新的太阳新的自我。我们乘坐了一夜梦的列车,闹钟犹如出站的铃声响起时,就是从被窝中拔身而出,腾空而起的时候。腾空而起的是勃勃的生命力,像鲤鱼打挺,像白鹤亮翅,闻鸡起舞应该是这个样子。握一柄青剑,走到霜华满地的晓色中,翩翩起舞。
一直很喜欢张爱玲写的那篇《被窝》,觉得连被窝这样的东西,她都可以顺手拈来写成绝妙的好文章。我喜欢她介绍的外国的被窝是什么样子的,例如:
“外国式的被窝,把毯子底下托了被单,紧紧塞到褥子底下,是非常坚牢的布置,睡相再不好的人也蹬它不开。可是空荡荡地,面积太大,不容易暖和;热燥起来,又没法子把脚伸出去。中国式的被窝,铺在褥子上面,折成了筒子,恰恰套在身上,一会就热了,轻便随和,然而不大牢靠,一下子就踢开了。由此可以看出国民性的不同。日本被窝,不能说是“窝”。方方的一块覆在身上,也不叠一叠,再厚些底下也是风飕飕,被面上印着大来大去的鲜丽活泼的图案,根本是一张画,不过下面托了层棉胎。在这样的空气流通的棉被底下做的梦,梦里也不会耽於逸乐,或许梦见隆冬郊外的军事训练。”
我更喜欢张爱玲写的我们小时候盖的被子的样子。她写道:
“中国人怕把娇艳的丝质被面弄脏了,四周用被单包过来,草草地缝几针,被面不能下水,而被单随时可以拆下来洗濯,是非常合科实际的打算。外国人的被单不订在毯子上,每天铺起床来比较麻烦,但他们洗被单的意思似乎比我们更为坚决明晰,而他们也的确比我们洗得勤些。被单不论中外,都是白色的居多,然而白布是最不罗曼谛克的东西,至多只能做到一个干净,也还不过是病院的干净,有一点惨戚。淡粉红的就很安乐,淡蓝看着是最奢侈的白,真正雪雪白,像美国广告里用他们的肥皂粉洗出来的衣裳。中国人从前,只有小孩子与新嫁娘可以用粉红的被单,其余都是白的。被的一头有时另外一条白布,叫做“被档头”,可以常常洗,也是偷懒的办法。日本仿佛也有一种“被档头”,却是黑丝绒的长条,头上的油垢在上面擦来擦去,虽然耐脏,看着却有点腻心。天鹅绒这样东西,因为不是日本固有的织物,他们虽然常常用,用得并不好。像冬天他们女人和服上加一条深红丝绒的围巾虽比绒线结的或是毛织品的围巾稍许相称些,仍旧不大好看。”
看喜鹊在我屋后树上又搭第二个窝了,很高兴它们要建新的家了。心想“窝”这样的东西,于人类也是必不可少的。虽然我们的文明已经进化到这样颓废的程度,人类始终需要一个“窝”来安放自己虚无的灵魂和疲惫的肉体。不管白天经历了帝王还是乞丐的生活,夜里总是要躺回一个织梦的“窝”里。只有闭上眼睛沉入忘川一般的“窝”中时,人才摆脱了意识掌控的自我。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意识才暂时停止它对身体的霸权,主权才重归于阳我心神,仿佛骨弱筋柔的赤子。
被窝犹如我们每天的归宿。不论你走得多远,飞得多高,终究要回到一个属于你的“窝”里,剥掉所有世俗世界里的头衔与身份,高贵或者卑贱,虚伪或者崇高,喜悦或者悲哀,外在的一切都将归还给渺渺虚空,山河大地。此时在被窝里,你犹如即将死去,即将涅槃,即将穿越,即将作别。可是第二天醒来,你又重新还魂,返回阳界,返回新生,返回现实,返回初始。所以每天睁开眼睛的一刻,真应该庆贺,掀开被子便犹如你又呱呱降生在人世间。
连日本的僧人都觉得“一种风流吾最爱,魏晋人物晚唐诗,”我们看魏晋人物的阮籍,他要天为被,地为床,真是“幕天席地,纵意所如”,有种潇洒出尘,飘飘凌举的超迈。再来看晚唐诗。 “八尺龙须方锦褥,已凉天气未寒时”,韩偓的这首《已凉》诗,虽然有清霜洒然的寒气但抵敌不过方锦褥斑斓的暖意。同样晚唐的温庭筠写起闺阁,却从香艳华美之中透出梦境的空灵。他写道:“水晶帘里颇璃枕,暖香惹梦鸳鸯锦”,如果仅是这两句,虽不俗套但不过是闺房之秀,但接着写“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便超脱而诗化到那惝恍迷离的意境中,竟然有了林下之风的意味。晚唐大诗人李商隐眼中的牡丹花,竟成了“绣被犹堆越鄂君”。把牡丹花比作绣被层层环拥的鄂君子皙,其实鄂君的被子是要披在舟子的身上的。撑船的越女爱慕鄂君,唱出“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鄂君虽然贵为一国之君,但却接受了语言不通的越女的爱情,把她带了回去。可见李商隐写诗运用典故并不胶柱。李商隐写“只有空床敌素秋”,“欲拂尘时簟竟床”,同样写床,却使人感到如此凄凉断肠的寂寞,感伤,因为他最亲爱的妻子已经先他而去了。
白居易的《长恨歌》少不了这类古香古色的名称,比如“芙蓉帐”“翡翠衾”“九华帐” ,宋代的词人们也常写睡在“梅花纸帐”里。具体做法是在一张卧床的四角树起四根黑漆柱,其上横架一个顶罩,在顶罩和床头、床尾以及背壁三侧用细白纸蒙护起来,在上下床的一侧悬挂帘子,就做成了一个纸帐。在纸帐之内的四根帐柱上各挂一只锡制的壁瓶、瓶中插上新折的梅枝,这样就成了梅花纸帐。
李清照写“被翻红浪”,被她惊艳到了,原来才女床上的被子泛着粼粼的波光,美得照眼生香。后来知道她化用的是柳永的句子“鸳鸯绣被翻红浪”,便如见青楼的艳致。原来每个诗人身上都带有着各自的意境,被读者们几乎固化了。
有一床最美的被子却是梁山泊的渔人用芦花做成的,巧夺天工,华丽如锦,让大诗人贯云石一见倾心。渔人对贯云石的大名早有耳闻,提出只要你为这芦花被子作诗一首,我就送给你,分文不要。这岂能难倒贯云石。他略一思索,做出这首《芦花被》:采得芦花不涴尘,翠蓑聊复藉为茵。西风刮梦秋无际,夜月生香雪满身。毛骨已随天地老,声名不让古今贫。青绫莫为鸳鸯妒,欸乃声中别有春。睡在里面,便仿佛睡在秋雪拂拂之中,不得不佩服古时候的文人士大夫们,对于生活的典雅诗意的享受啊。
作者简介:
苍雪清竹, 原名杨敏,大连女诗人,喜欢书画创作。渔樵江渚,浪迹江湖。万壑云烟,心归苍岫,一段萍踪,泊于故洲。且饮一盏西风月光之茶,吟数首无雕无琢之玉,看剑,击筑,啸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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