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荣蕙：谈尚小云先生《失子惊疯》的表演
尚小云《失子惊疯》
孙荣蕙
《失子惊疯》是全本《乾坤福寿镜》中的一折。是尚小云先生的代表剧目。剧中的主人公是个悲剧人物, 她先遭暗算, 被迫怀孕出逃。又在逃亡路上被强盗掳去, 幸被山婆放走, 大难过后, 才发现新产婴儿又在这场劫难中丢失, 急惊成疯。17 年后, 母子才得团聚。17 年的遭遇, 大起大落, 人物的感情变化是十分剧烈的。为了表现胡氏大起大落的感情变化, 尚小云设计了许多强烈的舞蹈动作。由于尚小云有坚实的武功功底, 因而他以文戏武唱的风格塑造了胡氏这一横遭困苦颠连的古代妇女形象, 使这出戏的表演至今仍具独特的艺术审美价值。
尚小云在《失子惊疯》一剧中, 水袖功的表演十分吃重, 它是揭示胡氏失去儿子后内心剧烈震动以至急惊成疯的重要表现手段。
尚小云曾把他的水袖功总结成12 个字, 曰抖、挑、撩、甩、扬、抓、背、弹、颠、摆、抛、转。
抖袖, 有小抖袖、大抖袖之分。小抖袖小臂下垂, 手腕不需用力, 用在人物平静时的表演; 大抖袖小臂下垂, 手腕稍用劲儿, 用在人物激动时的表演。
挑袖, 指水袖抖下后, 用姆指将水袖挑到手腕的动作。
撩袖, 高抬左( 或右) 臂膀，手腕用力, 左手往右撩水袖, 右手往左撩水袖, 左、右手均可反撩。多用于起“叫头” , 如胡氏发现儿子丢失, 起“叫头”呼唤“娇儿! 我儿! 哎, 儿啊”时, 即有撩水袖表演动作。
扬袖, 手腕用力, 水袖往上扬。表现胡氏疯颠时误认寿春为抢她的强盗, 即用扬袖表现她的反抗。
抓袖, 水袖下垂, 突然上提, 双腕下压, 双手抓水袖。这个动作是老生、花脸常用的表演技巧, 旦角的水袖比老生、花脸的水袖长, 抓袖的动作就吃重一些, 常用以表现强烈的情绪变化。如胡氏被山婆放回, 遇到寿春, 大难过后, 刚刚静下心来, 突然想起亲生之子。经过一番苦苦的回忆, 断定婴儿丢失。此时用双抓袖的表演动作, 再将水袖猛地抛出, 辅以目瞪口呆的面部表情。用来表现胡氏内心的强烈震惊。
背袖, 双手拎水袖, 反搭十字形, 从背后双肩将水袖滑落胸前。如胡氏失子唱〔哭头〕“望高山重叠叠娇儿不见，娘的儿啊”时, 即有此身段。
弹袖, 手心朝下, 弹水袖梢成波浪形。如惊疯下场前的身段即有此动作。
颠袖, 手心朝上, 水袖下垂, 四指稍颠, 使水袖直上落在腕上。胡氏马前认子一场即有此表演。
摆袖, 双手稍用力摆动水袖梢, 左手“转袖”、“背袖” , 右手反“撩袖” , 这组动作用在“风点头”锣鼓中完成。
抛袖, 双肩扛袖, 用力抛出, 表示抽打的意思。双袖扛肩, 轻轻将水袖抛出, 表示逗弄婴儿的动作。
尚小云的12 字水袖功实际上很少单独使用, 他根据人物的不同处境及情感变化, 把各种不同的水袖表演功进行不同的组合, 准确、生动地展现了一幅幅的生活画景。譬如, 胡氏在丫鬟寿春的保护下逃出梅府。走在中途, 忽然腹内疼痛不止, 想到可能即将分娩。主仆二人慌忙找到一座破瓦寒窑, 进内安身。在表演胡氏进窑动作时, 尚小云撩水袖, 捂肚, 走圆场, 唱3 句〔散板〕“霎时一阵腹内痛, 想是娇儿要临盆。寿春搀我寒窑来进” , 二人“合扇”进窑。在“凤点头”锣鼓中, 胡氏半蹲, 抬右手, 左手转水袖。右手使单云手, 成托塔形, 右转身, 双手猛地外甩袖, 再接唱第四句“是男是女早降生”。动作干净、强烈,既表现了进窑的动作, 又表现了胡氏疼痛难耐的神情。尚先生表演至此, 总有强烈的剧场效果。
胡氏产子后, 继续逃亡, 途中婴儿啼哭不止。胡氏遣寿春去买糕干。此时, 巴山寨主金眼豹率喽兵路过胡氏停歇的土台处, 见胡氏貌美, 遂起不良之意。尚小云在表现胡氏应答金眼豹时的表演很细腻, 有层次。先是胡氏发现有生人来此, 急忙以袖遮面, 低头回答金眼豹的问题, 语气比较缓和。金眼豹纠缠不休问到寿春做什么去了, 胡氏的回答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但也勉强回答说: “买糕干去了。”同时甩袖表示不悦。再偷看金眼豹一眼打背拱道: “我看此人,定不是好人。”
等到金眼豹谎称寿春得突发症而亡时, 胡氏着急了, 念“寿春哪寿春，你为我受尽千辛万苦, 不想行至中途, 忽得心痛之症而亡啊……”语气急, 声调高, 失声痛哭。转念一想, “不要被他蒙骗于我。”此时以镇定沉着的语调盘问金眼豹寿春的年纪、穿戴、是缠头还是天足, 金眼豹的回答漏洞迭出, 胡氏问话的语气也逐渐加重, 步步揭穿了金眼豹的谎言。金眼豹恼羞成怒, 剧情急转直下, 他吩咐众喽兵强抢胡氏。金眼豹、胡氏二人架住, “乱锤”锣鼓中, 金眼豹抢走胡氏怀中婴儿, 推胡氏, 胡氏扬左手水袖, 被喽兵揪住, 扬右袖又被喽兵揪住, 这组身段十分急速, 胡氏双手被喽兵缚住, 双目圆睁, 高叫“儿啊”。尚小云的表演把这一突发性的事件表现得十分惊心动魄。剧场效果也十分强烈。
还有一个被山婆放走时的身段也十分强烈。胡氏意外地得到山婆的同情, 心中十分惊喜, 接过山婆的馈赠, 急忙转身出门。在“八答仓”的锣鼓中, 撩袖, 拜山婆, 站起, 左转, 打右水袖, 再打左水袖。然后在急促的“扫头”锣鼓声中, 右水袖盖脸, 右转身,左、右反打水袖数次, 大步盖袖后扬, 亮相, 然后, 突然一个箭步, 直跑下场。这是尚派的一组极富特色的身段组合。
京剧《乾坤福寿镜.失子惊疯》尚小云饰胡氏 尚长麟饰寿春 尚长荣饰金眼豹
有人讲, 尚派的表演火爆、炽烈, 其中揉进了不少武生的表演因素。诚如此说。应该说明的是, 尚先生以上的几组身段动作都是在一般不太被演员注重的小地方——进窑、被缚、出门之时编排的, 一般容易简单示意表现即可。但尚先生没有放过这些细节的表演, 惟如此, 才能为后面的惊疯做出强烈的铺垫。若放过这些细节的表演, 后面的惊疯表演必然减色。
惊疯后的动作, 唱、念、做、舞紧密配合, 身段繁重, 变化多样。为表现胡氏惊疯后失态的喜、怒、哭、笑, 尚小云有多种抓袖、转袖、抛袖、扬袖、摆袖、甩袖、背袖的身段组合, 都是极富夸张的表演动作。他在此戏中的疯步是仅有的, 两臂随着步履蹒跚的走动左右轻轻摆动, 这个动作在别的戏中用不上。疯步舞蹈中配以双手合拢的风卷残云式的水袖表演更见精采。这个动作是双手走小云手, 双手腕合拢, 上转水袖一圈, 成花瓣样; 再双手背靠拢, 下转水袖一圈。上转、下转连着法儿, 同时与左、右转身相配合。左转用正云手, 右转用反云手。这种动作十分形象地表现了胡氏心情烦恼、精神恍惚的神态。
尚先生还有单云手水袖的表演技巧。无论是左手, 还是右手, 都有这个技巧。其要领是手心朝上,使水袖在小臂上转圆圈, 再在小臂下转圆圈, 上下转袖要连贯。左、右手又可同时使云手水袖。这种水袖功源于老生的水袖表演。不同之处在于, 老生的水袖是上下起伏, 配合髯口的飘动; 尚先生的水袖是上、下平转, 犹如风卷残云一般。这种水袖表演在胡氏惊疯下场动作中, 与抖袖、抓袖、扬袖、绕袖结合在一起, 唱“摆摆摇” 3 字的〔回龙腔〕再配合圆场、转身、拧身、急速下场等身段动作, 把胡氏的颠狂形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以强烈夸张的表现手段, 渲染、强化人物的种种复杂心态, 这是尚派表演艺术的突出特点` 《失子惊疯》一折的表演十分突出地表现了这一特色。
中国戏剧 199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