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组织:人人都是创变者

参加探月学院冬令营的学生

在探月学院,看不到领导办公室,没有冗长的会议,每个人似乎都在自主有序运转。但几乎人人都会强调这个组织的高效与活力。正如老师们说,它的模式更像是当下流行的“青色组织”——取消了复杂的层级管理,每个人都围绕着共同使命自我管理,人人都是创变者,所有的声音都有分量。

巅峰出走的HR

张春燕加入探月,正好是她事业走上最高峰的时候。

在很多人眼中,她的成长就是一个典型的学霸加女强人模式。1996年以吉林省优秀大学生身份毕业,随后进入国企做了团委书记,并成为工会主席接班人。但是,忍受不了这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她一转身进入世界500强外企,一路从HR入门级做到最高级。

来探月之前,她做着无数HR梦寐以求的岗位,在德国最大产业集团拜耳公司的人才发展部门,负责培养拜耳中国地区本土管理人才。

决定加入探月之前,张春燕只与王熙乔见过两次面。

第一次碰面是在她工作的拜耳大厦里,一番交谈,或许被这个年轻人折服,她唯一的想法是,要是我的儿子能成长为这个样子该多好。第二次,王熙乔邀请她到探月深谈,看到这个人数不多的团队,她半开玩笑又直截了当:我手上有很多合适的年轻人可以推荐给你们,你们别请我,我很贵的。

王熙乔没有退步:我知道你很贵,但我更知道一个组织最重要的是什么,探月不是一家普通的公司,我们要做的是一件非常重要且长久的事情。

王熙乔反问,“你对你孩子的教育满意吗?”

张春燕想了想,“不满意。”

“既然如此,为何不一起来做这件事。”

不知是这席话的潜意识影响,还是她内心原本就积蓄了很多反思。最后一根稻草很快压了下来。

那天晚上,她9岁的儿子拿回家一张批改过的语文试卷,指着一道题问她,妈妈,你觉得我答得对还是错?她拿过来一看,是对一段话的理解。孩子的理解并没有问题,只是在用词上与老师给出的标准答案不一致。她反问儿子,你觉得对还是错?儿子思索了片刻,说,也许老师是对的。那一刻,张春燕内心翻江倒海,她想到的是自己工作这21年来,见过的无数可以将一件事重复365天却不问为什么的年轻人。

不久后,儿子又来向她提问,上学是不是永远都这么没意思?询问才知道,原来孩子喜欢的美术和体育课又被占用去考试了。张春燕突然觉得,是时候做点事了。她想起王熙乔说过的话,我们在孩子最好的年纪给他最好的教育,让他再去影响其他人,这个世界将会变得不一样。

2017年11月底,张春燕正式加入探月,这一天距离第一次遇见探月仅两个月时间。

她在探月的身份不再是HRM(人力资源经理)或HRD(人力资源总监),而是CCO——企业首席文化官,负责统筹全局进行组织架构和企业文化建设。

张春燕再次被打动,“所以,从这里你就知道探月最看重的是什么了。”

探月学院首席文化官张春燕

一直在路上的吴小猫

与张春燕几乎同时来探月的,还有学院的社区文化负责任人吴小猫。原名吴思泽,一个爱猫的年轻人、教育公平践行者,一身黑色外套、棒球帽,整个人显得瘦且高,与人交流时很平易,工作起来不苟言笑,又像极了一只猫。

吴小猫出生在潮州一个普通家庭。和无数南方小城一样,这里潮湿拥挤,日子冗长又单调。

2013年,周围大部分人忙着毕业挣钱、结婚生子,他一反常规,跑到偏远的西部西藏做了一名支教老师。或许一开始是为了从庸常中出逃,但这个选择彻底改变了他接下来的路。

和很多支教老师一样,刚到僻远的山村,吴小猫首先关注的也是物质资源的匮乏。

支教第一天他就发现,班里孩子的握笔姿势有些奇怪,似乎很生疏。后来他找到原因——由于没有过多的纸笔,孩子们大部分时候是用树枝替代笔,直接在地上做算术和画画,只在必须要完成作业时才会在纸上书写。得知情况之后,他发动周围的朋友,给孩子们寄来了几大包A4纸,以及本子、画笔、橡皮。

还有一次,班里一个叫李本才让的孩子邀请吴小猫去家里做客。饭后,李本翻箱倒柜地找出家里仅有的两本课外书,问他是否要看。吴小猫接过来一看,是《三字经》和《弟子规》,他问李本,你还有其他书吗?李本摇头。那你还想要什么书?李本说,有书看就好。

那年假期,吴小猫特意从城里给他带了本图书,结果第二天就还回了。吴小猫第一反应,是不是孩子不喜欢?李本却说,“我一晚上就看完了,能再换一本吗?”

那时微信平台刚出来,使用的人还不多,吴小猫开设了一个公众号,就这件事写了一篇文章《他们只欠一本书》。没想到之后几个月,他开始陆续收到从各地发来的图书,最后,吴小猫甚至在这个几乎从未出过大学生的村子里建起了一个拥有上千本书的图书室。

随着支教时间越来越长,吴小猫发现,物资短缺的问题易解决,真正难以解决的是师资匮乏。

这是一个高海拔山村,条件艰苦,紫外线强,干燥缺水,没办法常常洗澡,每天所能见到的人都是藏族,言语沟通需要花些功夫,生活习惯也需要努力适应。支教者走完一波又一波,最长的待上一个学期,最短的一个月、一个星期甚至第二天就不辞而别,如走马灯。

2014年,吴小猫开始在线上招募支教志愿者,这个过程更让他见识了留人不易。

有个女孩,一开始说已经得到家人同意,都走到面试阶段了,她才告诉吴小猫,其实她骗了大家,她的家人并未允许,结果当然是没去;还有个小伙子,说自己一直想支教,吴小猫问他为什么不去,他回答说,现阶段还是应当以事业为重,工作挣钱,等以后有了资本再去,当然,他最终也没去;一个学妹,特立独行桀骜不驯,吴小猫一直以为她会是最佳人选,为了迁就她,团队甚至延迟了计划,但她后来也没去。很久之后,她告诉小猫,当时竟以为这群人是骗子。吴小猫粗略算了一下,报名的50多个人,最终只有2人坚持了下来。

在文章《支教给我带来的后遗症是我不再愿意认输》里,吴小猫提起这些细节,说,“如果我是神,我大手一挥,就不会如此。”可惜,他不是。他只是一个患有先天性哮喘、未被家人放弃并用力生长、最后甚至能在高原上奔跑的九条命的“猫”。他的每一篇文章最后对自我的介绍都是:我是吴小猫,还没死!

在西部西藏支教时期的吴小猫

一年以后,吴小猫深入到更偏远的牧区支教,他第一次尝到了比师资匮乏更深层次的无奈。

在牧区支教时,他发现大部分家庭会留下一两个孩子放牧而不上学。一开始,他很不理解,并且努力去说服他们,甚至去研究如何拓展当地的经济收益。但家长一句话却堵得他无话可说:他不放牛,老师你帮我们放吗?

后来,他找到放牛的孩子,告诉他们如果想继续上学,吴老师一定竭尽全力去帮助他们说服家长。有孩子说想,也有孩子说喜欢放牧,不愿上学。

有段时间,网上疯传一篇文章《叔叔阿姨哥哥姐姐请你们不要再来支教了》,文中反复提及志愿者消极懈怠、吃喝玩乐、不负责任离开带给学生的伤害。看完这篇文章,吴小猫觉得有些可笑,他说,写这篇文章的一定没有去偏远山村支过教。“谁都没有办法在短暂的一个月或一年时间去改变山里一个孩子的命运,但同样,谁都没有权利否定或期盼,在短暂时间内我们付出的努力收获了什么。”

吴小猫赞同周星驰的观点:“写这篇文章的人不适合支教,但激烈反对这篇文章的人同样不适合,因为他们没理解支教真正的意义。”

支教真正的意义在哪里?最初的冲击感过去,吴小猫一直在寻找答案。这两年,他经历了一个支教者必须经历的所有困苦,比如克服种种恶劣条件,陆续花光之前工作攒下的2万积蓄,最困顿时身上只有200块钱,第二天还有800块欠款要还;他也做到了很多支教者没有做到的事情,比如,四处筹钱挽救了一个骑摩托出车祸的女孩,帮困

难的村民挖虫草卖虫草,潜心研发了“小猫工作室”项目,发起了诸如卖星星、捕梦计划等,借助外界的力量将更多的可能性带入山里。

他也始终在更新自我,试图变得更专业和优秀,他说,教育不是糊弄人的把戏,即使支教也不例外,如果无法提供优于当地的教育,还不如不去。

最终,并不是每个孩子都如吴小猫所愿走出了大山,他们中很多人和父辈一样继续守在大山里放牧、挖虫草、结婚生子,还有学生因为喜欢画画,后来去画唐卡了,也有学生果真实现了上大学的梦想,比如“小猫一对一”资助的高中生卓玛,被青海大学录取,成为了贡什加村的第五个大学生。

两年半的支教生活结束,当吴小猫再次回到大山看望孩子时,以前班里一个女孩写了一首诗,在学校诗歌赛上朗诵给他听。名字叫《我是一只小小鸟》——

我出生在那郁郁葱葱的森林

茂密的枝叶挡住了外面的世界

曾经我以为自己的家就是整个世界……

好心的叔叔阿姨过来帮助了我

他们用尽自己的力量拨开那茂密的枝叶

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美好……

女孩说,老师,我写这首诗,心里想的都是你,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那时,吴小猫想,这或许就是支教的意义吧,至少让这些孩子知道人生还有更多选择。

从立下支教愿望那一刻起,吴小猫的人生就彻底失控了,不是父母期许的样子,不是大众认可的样子,却是他自己想要的样子。近年来,随着对教育的深入关注,他对教育公平也有了更多思考。

2017年11月,吴小猫选择走进探月,他想知道未来教育的模样,他也始终在寻找一种可以更好打破山里山外信息壁垒的方式。作为探月的社区文化负责人,他考虑更多的则是如何搭建一个真正开放多元的社区,让学校与社区、社会交互流通。

我们在关注什么

接触了多位探月学院的教师之后,我们发现他们都具有某些共同的特质,比如,他们身上都有很多故事,都抱着强烈的教育理想,同时又是践行者,有极强的行动力。比如,探月学院项目制导师Jonathan。

Jonathan来自瑞典,大家都称呼他“老张”,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大学念计算机,但毕业后,老张却放弃了程序员工作,选择了自己感兴趣的教育行业。他在瑞典一所中学尝试实践PBL教学,但这种特立独行的方式与当时学校的应试教育发生了冲突。在走过欧洲很多国家后,他决定去东方看看。

老张的第一站是印度。在阿尔卑斯山脉脚下的小村落,他遇到了一群践行“在家上学”(Unschool)的志愿者组织。村里的孩子在他们的带领下实践在家上学。相较于学校孩子的拘谨,老张形容这些孩子的状态是“release themselves”(率性、内驱),低龄段的孩子也许还不会识字,遇到看不懂的内容,他们会非常主动自然地寻求帮助。而当他们对某一事物产生兴趣时才会进行专门学习,这时,他们表现出的接受能力惊人、学习进度很快。老张认为,这就是内驱力在发挥作用。

来中国后,老张加入了一个教育创新团队,为学校提供创新项目、创客空间课程、冬夏令营、IT系统等等。比如,他们曾在北京十一学校国际部的课外活动中和学生一起设计搭建起一个高3米、长20米的木质过山车。

接触了很多中国学生,老张对他们的印象是,“他们都不是很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每个人都在父母的期待之下,按部就班地上一个好的小学,好的初中、高中,最后进入一个好大学,找一份好工作,过上好生活,但没人问他们真正喜欢什么、想要做什么。这让这个一直靠着“内驱力”往前的人感到疑惑。

探月学院项目制导师Jonathan

按计划,老张将在一年之后去云南旅行和学习,就在这时,他遇见了探月团队,并很快被这个团队吸引而留下。

2018年新学期,老张在探月学院开设了一门PBL课程,名字听起来有些拗口,《可能你还没发现你是一个半机械人》。他问,如果从现在开始不允许你使用任何电子产品,你的感受是什么?会不会觉得像失去了一只手?我们都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半机械人”,这就是事实。各类视频网站、Facebook、微信,它们都在想方设法占用我们的时间,吸引我们持续关注(流量)。老张希望通过这门课,引导学生重新审视信息时代之下的自己,关注自己与科技的关系,从专业的角度合理利用它们。在他的设想中,这门课将覆盖计算机、工程、艺术、设计、哲学等多个领域的知识。课程将以一场孩子们的作品展来结束,这些作品将是技术与艺术的有机结合体。

在探月学院的招生说明会上,有家长曾问,如何评价教师。这实际也是问,如同老张这样的项目制学习课程到底有何效果和意义。

在其他很多学校,项目制学习或特色课程,都只是学科教育或考试之外的调剂品——高考指挥棒仍然主导一切,但在探月,这些却成了主体。也正如王熙乔在做登月舱项目时遇到的困境:两个价值体系的撕扯。

对此,探月也几乎放弃了传统的教师考核制度。CCO张春燕说,我们更希望通过一些底层的框架和协议来保证高质量的课程和教学,在此基础上,我们会给老师最大的自由度,让他们用自己最擅长、最能够激发孩子学习内驱力的方式来做教育。当然,也有一些自然淘汰法则在发挥作用,比如,你的课是否被学生喜欢和选择。

对探月来说,这不仅是建立一种新的师生关系,人人都是创变者,而未来真正的创变者,正是这些具备内驱力的学生。这是理想,也必须是事实。

老张带领学生们搭建过山车

新教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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