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李浩天先生一起工作的时光
李浩天(右)与其弟李宝春(左)在后台交谈。
李浩天(1943—2019),京剧大师李少春先生之长子,毕业于北京市戏曲学校,艺术上深得其父真传,曾任北京京剧院业务办公室主任,中央电视台戏曲频道舞台总监。
2019年5月11日晚上突然接到李浩天先生去世的消息,真有点不敢相信。几天来我一直在搜索记忆的碎片,回想跟随他工作的日子。
第一次跟李浩天先生打交道是拍电视剧。那还是我上大学的时候,一个哥们让我去北影当个群众演员,就把浩天先生的电话给我了。我当时还不认识浩天先生,等到了现场见到面才感觉有些眼熟。浩天先生给我们交代了几句就去化妆了,原来是让我演一个会唱戏的太监, 唱完一句“龙凤阁内把衣换”就跪在地上听着。过会儿站起来就没我事了,前后也就二十分钟,还没有化妆的时间长。
后来工作以后偶尔遇到浩天先生,我也没敢打招呼。虽然浩天先生长得并不高大威严, 可是那一双大眼睛凝视你一分钟,想必谁也受不了。所以很长时间我一直以为浩天先生不苟言笑,很难接近。
李浩天演唱的京剧《上天台》选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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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国庆节,我被调到“青京赛”帮忙,这是我第一次参与中央电视台戏曲频道的重大活动。当时浩天先生是现场导演,我负责订正字幕的错别字,因为坐在浩天先生身边, 于是就跟他有了接触。我还被浩天先生卷了一句:“现场的背景是马、谭、杨、奚'四大须生’的剧照,谭富英先生那张是《群英会》的鲁肃。”我舔着脸跟浩天先生说:“谭先生这张照片太普通了,要是换成《定军山》该多好。”他回头盯了我半分钟,说:“那是你们的看法, 我们作为专业人员不便发表意见。”给我弄一大窝脖,心说这老头够艮的。
从那以后我经常会跟浩天先生合作,逐渐熟了起来才发现其实他是一个很和蔼的人,有时还很幽默。有一次在剧组,电视里正在放《正气歌》,正是大开打的时候。一个同事问我:“这些演员都是谁啊?”我说: “我哪儿知道,我又没赶上,你去旁边那屋,问问浩天先生。”我们俩一块过去,浩天先生也在看,一个一个告诉我们谁扮演的谁。到一个武生上场的时候,他说: “这个武生是……哎,这武生怎么……”等一亮相,我发现这个武生原来是浩天先生。他笑了笑说: “我说的呢,怎么看着这么熟。”我当时心说: “瞧您给我们留那俩气口,幸亏我们没说别的。”
还有一次开播后会,领导和我们坐一起一屋子人。阎德威导演问浩天先生:“XXX 究竟能不能参加啊?”浩天先生慢悠悠地说:“他说今天给我准信儿,但是到现在我也没接到电话。”阎导有些着急:“那到底是怎么着啊?”浩天先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继续慢悠悠地说: “我确实没接到他的电话——因为我手机关机我忘了开了。”瞧您说这包袱抖的!
李浩天、杜近芳演唱的京剧《白毛女》选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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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剧组工作最轻松的时候就是每天直播结束以后大家回到驻地,偶尔还会小酌几杯放松一下。不过浩天先生很少参加,每天早晨他都是第一个到现场,一直坚持到快半夜,回到驻地一般是泡碗面吃洗个澡就睡了。
2008年的“青京赛”复赛是在京、津、沪三地举行的,我跟着浩天先生跑了20多天,中秋节都是在飞机上过的。不想在回到北京继续复赛的时候,浩天先生病倒了,直接从后台送去协和医院了。
一个多月以后,我在霸州遇到浩天先生,他已经痊愈,依旧谈笑风生,还把头发烫了。我说:“先生,您怎么还烫头呢?”浩天先生笑着说:“换个造型,耳目一新,多好。”
“青京赛”决赛期间正好我过生日,那天晚上买了点小菜,请贯镇山先生、卢子明先生一起小酌一下。酒过三巡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原来是浩天先生。他进门就说:“你这儿有吃的么?我有点饿,下来找点吃的。”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跟先生说:“您看,今天我生日,请老几位喝点。我知道您不喝酒,所以也没请您。”浩天先生说:“哦?你生日啊,那得喝点。”说完就坐下了。我一个后生之辈, 让这老几位陪着我过生日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后来贯先生跟我说:“浩天已经多年不动酒了, 给你过生日他开了戒了,你够有面子的。”
那时候浩天先生很忙,既要参加《空中剧院》的录制,又要教学,偶尔还要粉墨登场。其实他身体不算好,总听他说腿疼。原来他总是一头黑发,后来也不染了,慢慢两鬓斑白。闲暇时,浩天先生总是默坐一旁闭目养神,我也不想去占用他这很宝贵的休息时间。偶尔兴致不错的时候,他也会跟我简单聊几句以前的事儿,谈谈自己的阅历和经验。
听浩天先生谈戏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从他那里我“捋了不少叶子”,不仅是对戏曲的品评,还有很多轶事。一次在上海出差,浩天先生突然问我:“《定军山》里的'宝刀一举红光放’你知道么?”我说:“知道啊,不是四句〔快板〕么?”他说:“不是,应该是六句, 前边还有'出笼之鸟反落网,好似猛虎赶群羊。’当初我爸爸(李少春)跟余叔岩先生学的时候, 余先生说这两句可以不唱,但是不能不知道。”我才明白,原来所谓的私房传授是这样的。
浩天先生对艺术是很严格的。2011年我一时兴起报名参加票友大赛,浩天先生是评委, 演完了以后碰到他又瞪了我半天,说了一句:“你就这水平啊?我要知道你这样早把你刷下去了,别跟这儿丢人了。”我讪讪而退,那回确实不露脸,让先生失望了。
浩天先生不再参与《空中剧院》的工作以后,我和他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也就是偶尔在微信上聊几句。去年的这个时候,我陪贯镇山先生去看望他,他除了腿脚不太方便以外,气势依旧。见面他跟我说:“嗬,没想到你还来看我。”虽然是句笑谈,我知道先生肯定是嫌我冷落他了,本来还算计等过几天有空再去看看他,没想到却天人永诀。
追随李浩天先生数年,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每当想起那些过往,心里总有一种欣欣然的喜悦感。
5月17日是送别的日子,我五点多就醒了。七点出发,先替外地院团和几位因公不能到场的朋友安置好花圈的事。前来吊唁的人们陆续来了,我听到有几位在小声地议论:“以后再想学李家门的东西也没人了啊……”前辈相见都是互相紧紧握手,默默无言,同仁们的眼圈都是红的。而对我来说,浩天先生的离去对我触动很大,并不只是因为他是一位著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更是因为我失去了一位曾经指引我人生道路的可亲可敬的长辈。
(作者单位: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