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河笔记:漂行的冰块
梁东方
太平河被冰封住的时间很短,尤其中游和石津灌渠共同使用的一段的河道及其下跌水瀑布一段,只要上游的水库放水,形成径流,冰层就很难冻结实。即使在三九最冷的寒潮天气里,也不过是在边缘上形成了一些白色的冰痕,中间的流水的力量始终大于冻结的力量。好像速度就能直接战胜寒冷,当然还是因为寒冷的程度不够。在冬天里,在几乎整个冬天都不下雪的冬天里,气候整体变暖的趋势并未改变。
一旦寒潮过去,河道边缘上的冰也就立刻化解了,跌水瀑布两侧那些被冻住的冰花冰挂也在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中午的时候蓝色的河水荡漾盛大,潋潋波光映着人眼,哪里还需要七九河开八九燕来,四九天气就已经完全是一派春日融融的样子了。
顺着河水向下游走,下游水流逐渐和缓以后,河的边缘上还是有些冰层覆盖的,尤其是南岸;左岸的阳光下,也可以看见有小树枝为核的冰块在漫漫下行,是过去学物理所说的界定零度的标准,冰水混合物。
这些因为有了树枝的核而成形的冰块,在穿过高铁大桥下的狭窄段落之后,就会进入到有河心小岛的开阔段落,在那里冰层和岸边的石头之间像是凝固的浪头一样的错裂还都保持着。漂行的冰块有很大概率将被这样岸边的冰层阻止,有幸于河心继续下行者,在跌下京广线的橡胶坝以后便也很难再保持自己独立的边界了。水流趋缓的情况下,它们被大冰层阻挡和连接的可能性越来越大。水结成冰,冰行水中,冰与冰连接,最后冰溶于水,这是河水随着气温在河道里上演的一段以时间和上下游为轴的游戏。不管有没有人注意,它们自己都乐此不疲,年年重复,不肯稍歇。
作为一条一年之中大多数时候都是一条长条形的水库的太平河,在这样的隆冬季节有源源不断的流水的情形是很罕见的。除了和石津渠共用的那一段,是在给下游干涸的耕地浇灌之外,这下游部分应该是上游的水库在给下游新修复的滹沱河河道配水。
不论是太平河还是最新修复的滹沱河河道,都已经是铺设了防渗层以后的河流形状的水域景观,在北方长期的干旱和地下水漏斗的环境状态下,要想让地面上有看起来像是河流的存在,这种很有点奇怪的河流修复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否则就任哪里的地面上也不会见到一点水,遑论常年见水。
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甚至对于知情但是慢慢也就忘了那个情的人来说,能在河边走一走,望望蓝色的河水,这已经是无河不干的北方的最大风景享受。一年四季,享受河边的方式既可以是沿着河行走坐卧,也可以是在河边垂钓或者四季都下水游泳,至于在冬天看冰则是其中较为小众的一种了。因为结冰的时候很冷,人们不愿意有户外活动;也因为结冰期很短暂,头两天来还能看见,再来便已消失了。
要想看冰还得是尽量向下游走,过了107国道以后再向东的河便逐渐开阔起来,因为接近滹沱河入河口了,流动性在拦河橡胶坝的阻挡下也越来也差,大面积冻结就成了可能。
在这个中午耀眼的阳光下,赫然看见几个人正在冰面上慢慢地横穿河道,很为他们捏了一把汗。这要是走到中间冰层薄的地方,咔嚓一声漏下去,救援都很难。但是他们看起来是很有信心的,完全不以为意,脚步之间完全没有那种试探性,一味地说说笑笑地走过来,很快就又向回走了。大约在河面上行走是一种很惬意的辽阔之事吧,何况还可以一边走一边打个滑,向前不费力地滑行一段,很有趣一般。一年之中,这样的行走经验不会出现几次,甚至只有这一次;正是这样的珍稀性促使他们冒险下了河道,而且来回穿行,乐此不疲。
看着靠近河岸的冰层上那些被冻住的密集的柳树叶,柳树叶枯黄的条状被如化石一般清晰地镶嵌在了冰中。有的树叶曾经被冻住后来又解脱了,在冰层上留下了树叶的形状,那形状之中的叶脉毕现,与头顶上垂着的一丛丛柳枝相对无言。没有叶子的柳枝用自己淡黄的颜色面对着蓝白的冰面,对于即将到来的再一次萌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不待上游那些以树枝为核的冰块被流水缓慢地冲到这个位置,也许大面积的解冻就已经开始,浩浩水波与鹅黄嫩柳组成的两河相汇的盛景就又可以鲜活地展开。
追随着漂行的冰块沿河而行,是冬天里的户外活动中一种独有的乐趣。一天之内自然是无法走到春天,却好像是一直跟着走就会看见春天一样,让人忘了寒冷,只有专注,只有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