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秋来”
古人看重“四立”。“四立”者,也就是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四个节气的合称。《周髀算经》:“四立者,生长收藏之始。”说的是这四个节气对于农事活动的播种、耕耘、收获、收藏分别有着特别的意义。
《礼记·月令》记载了周朝时立秋日天子率领百官在西郊“迎秋”的祭仪。到了汉代,这种风俗依然存在。《后汉书·祭祀志》云:“立秋之日,迎秋于西郊,祭白帝蓐收,车旗服饰皆白,歌《西皓》、八佾舞《育命》之舞。并有天子入圃射牲,以荐宗庙之礼,名曰貙刘。杀兽以祭,表示秋来扬武之意。”白帝少昊,传说中的五帝之一;他的儿子蓐收,是秋神,左耳有蛇,乘两条龙。立秋日,祭拜的是这两位神灵。“貙刘”是祭祀时斩杀牲兽的仪式。
最有画面感的是从吴自牧《梦梁录》里读到的宋代人的迎秋:“立秋日,太史局委官吏于禁廷内,以梧桐树植于殿下,俟交立秋时,太史官穿秉奏曰:'秋来!’其时梧叶应声飞落一二片,以寓报秋意。都城内外,侵晨满街叫卖楸叶,妇人女子及儿童辈争买之,剪花样,插于鬓边,以应时序。”试想一下,太史官嗓子一亮:“秋来!”殿内的梧桐树即刻应声落下一二片叶子,这是多么好的镜头,“一叶知秋”竟可以如此演绎,现代的摄影师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梧桐树对于凉意是最为敏感的,立秋时叶子开始掉落;其实这个时候,虽已入秋,尚有一“伏”,早晚凉爽,午间还是炎热的。
“落叶知秋”的梧桐是中国梧桐,与树干粗大、叶如手掌的法国梧桐不是同一类的树种。它挺拔端庄,绿阴深浓,开粉白色的花,结蓝紫色的果,有“青桐、碧梧、青玉、庭梧”之名称。古代诗文中最早提到梧桐,是《诗经·大雅》,“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为凤凰栖息梧桐树传说的最早来历。梧桐在诗词中,有许多象征,诸如品格节操(“凤栖桐不愧,凤食竹何惭”)、友情故乡(“深山古路无杨柳,折取桐花寄远人”)、诗情才华(“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恋情恩爱(“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等等,但一写到梧桐叶落,或者是雨打梧桐,一叶叶,一声声,总不免悲愁凄凉。
“自古逢秋悲寂寥。”中国文学中有“悲秋”的传统。秋季既是理应丰收的,又是渐渐萧条下来的,文人对照着自己的期待与所获,想着一年又剩不下几多日子,便会在心理上放大自己的失意,甚至将自己否定为一事无成。文人悲秋始于先秦的宋玉,他在《九辩》中咏道“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将秋景秋物、秋声秋色,与自己的命运遭际结合在一起,开启了悲秋的先河。其后,这一情结便被传承下来。“贵来君却少,秋至老偏悲”(崔峒),“年年羞见菊花开,十度悲秋上楚台”(李群玉),“凛凛悲秋意,非君谁与论”(杜甫),“已惊白发冯唐老,又起清秋宋玉悲”(陆游),这些都是特定情境中较为典型的表达。
秋声凉意,是渐渐走近的。敏感的人,据说从声音上先行获知。有一人,夜晚读书,觉察到西南方向有声音传来。初像弱风细雨,后如江河掀浪;继而,急风暴雨,摧枯拉朽,撞钟击鼓,轰鸣不绝;慢慢的,如衔枚疾走的赴敌之兵,渐行渐远,归于沉寂。该人听之悚然,让小童子出门观望,童子但见“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并无人声。该人将刚才听到的发生于树间的声音命名为“秋声”,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关于自然与生命的文赋,题为《秋声赋》。该人的名字,叫欧阳修。
立秋的习俗,今人已不太讲究,但大体知道这个时间对于养生保健比较重要。此时气候由热转凉,阳气渐收,阴气渐长,因此特别需要调摄精神,平和心气,调理脾胃,润肺利湿;加之短时间内潮热未消,“秋老虎”肆虐,秋蚊子猖獗,人们也需要防暑降温,消毒灭菌。早年民间流行的习俗有:贴秋膘,就是吃些肉类,或者新粮新蔬新果之类,把夏天身体亏空的“膘”补回来;咬秋、啃秋,指的是吃西瓜,或者其他的瓜果,用以清除暑气,避免腹泻;还有喝立秋水、吃糯米粥、吃小豆腐等,江南从唐宋时就作兴一种食疗,立秋当日,取七粒至十四粒红豆,以井水吞服,服时要面向西面,如此可以一秋不犯痢疾。此外,立秋还有悬秤称人之俗,对照一下此时的体重与立夏时的体重。南宋范成大有《立秋》诗:“折枝楸叶起园瓜,赤豆如珠咽井花。洗濯烦襟酬节物,安排笑口问生涯。”
以《立秋》为题的诗中,比较喜欢唐人李益的一首《立秋前一日览镜》:“万事销身外,生涯在镜中。唯将满鬓雪,明日对秋风。”立秋前一日揽镜自照,不唯容颜不复青春,一生事业亦如空花水月,不能抓握在手中;但即便如此,也得以满头的白发去面对明日的飒飒秋风,以人生之秋去面对自然之秋,因为人生的本相就是这样。诗,虽然有些凉意,但“凉”得坦然与镇定。
最后提一下《梦梁录》里说的“戴揪叶”。揪叶,是揪树之叶。揪是大戟科落叶乔木,树干高,干茎直耸,叶大呈圆形,有药用功能,熬膏敷用能治疮伤,不少书上都说能“立愈”,看来是有些神奇的。立秋日戴揪叶,据说可保一秋平安,因此满街叫卖楸叶,人人争相买之,剪出花鸟等图样,斜插于鬓边,作为秋天应景的发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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