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称赞荷花么?

有道题,诸位细品:
答案是D,倒也比较容易理解,但不幸我做错了,选了A遗传。回头想想,这事儿还挺有意思的,今天我们就来聊聊它。
01
这道题里面,选择D的理由自然是作者想用这句话来赞颂的品格是,一个人可以不受污秽的生存环境的影响,保持自己的“亭亭玉立”,冰清玉洁。选A的原因,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毕竟荷花——它就是没办法被淤泥附上的呀。
植物顶部的生长锥是会生长的,并不是只有支撑组织的细胞伸长把早前长好的顶部“顶上去”,更不是像头发一样只有根部在长。因此,等长到水面上,我们看得见的部分,已经“换一批”,啊不,已经不是曾经受过淤泥“压迫”的那些细胞了,淤泥与它何关呢。
更不用说大家容易想起来,有科普文提及荷叶本身的结构导致其不亲水,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污水能粘上了。即便有,下场雨不也没了么?
再加上,荷花本身就是需要生长在池塘里,池底泡久了哪能没有淤泥。这些环境共同导致了,荷花这种生物,就是会“出淤泥”,但你拿着淤泥往它脸上糊都粘不住。
那,这不是基因决定了么?
这个论证过程当然是没啥问题的,但为何不采纳呢?
撇开“要回归作者的本意”这种让人一笑置之的理由之外,仔细想想,其实还有更深的意义。
02
为什么会“一笑置之”呢?
仔细回想看到题目的那一瞬间,我其实内心产生了一丝轻蔑。轻蔑在于那时候的人不懂什么荷花的生理结构,只知道看着其他生物就胡乱一通想,认为“万物有灵”,认为其他生物也有像人一样的品格。
从皮亚杰的儿童品德发展理论来看,这种“泛灵论”,是2-7岁的儿童所具有的心理特征。“都是成熟的大人了,就不要胡乱寄情于物了”,我大概有过这样的想法。
所以你说作者的意图么?我知道作者的意图,但我可以自傲地不承认作者的意图。
这里面就有很大的问题。
寓情于物原本就不要求精确,如果一定要用最“科学严谨”的方式来解释一切的事物,跟杠精有什么区别?
而且,若是按照这个思路往下推广,我们会发现,没有什么是“不带感情”的科学解释不了的:岁寒三君子?不过是他们能分泌某种在冬天维持生命的物质罢了。见义勇为?不过是那个人的肾上腺素容易提高然后“冲昏”了头脑自我保护的本能罢了。老鼠偷食?人家自然选择过后,基因里面写明了要昼伏夜出,喜欢穴居的呀。
聪明的读者一定发现了,这样的归因论,已经基本接近——宿命论了。
03
宿命论说,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因为早就已经具备的条件,到了发生那一刻也不过是“自然而然”罢了。
这种观点从来不缺乏观众,尤其是,“过得比较好”的那部分人。而过得不好的人,当然就更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了吧。
不过,撇开这层心理偏好,到底宿命论从客观角度上可不可取呢?这个问题比较敏感,大家各自内心有答案就好了。
这里往下说一个宿命论的推论,那便是——道德漠然
像上文说的,岁寒知松柏?笑话,你就是想冻死他也不行呀。牺牲自己?肾上腺素水平高,前面是万丈深渊都会往前冲。老鼠讨厌?“搵食嗟”,不寒碜,各有各的活法嘛。
同样的会得到的推论是,穷人之所以穷就是因为没能力,富人之所以富是他们强大——这,思想界回退到凯恩斯以前了呀,你说是不是,阿道夫?
04
不往下展开了,我们不妨回到对作者的“轻蔑”态度这件事情上来。为何人会胆敢轻蔑呢?一般是因为,这个人认为自己知道的东西对方不知道,因而可以在各种层面上对对方不屑一顾。
这种事情,在历史上也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了。
还记得我们刚刚发现青霉素那会么?还有我们发现了细菌的存在那会儿?那大概是人们第一觉得自己战胜了某些东西。从那开始,好像所有的古老的医学都已经被今人踩在脚下,那些古老的医学所不能治愈的疾病,也已经或者将要被踩在脚下了——我有知识,我还怕你么?即使还没有克服一些疑难杂症,按照当时的一套方法论(实验室+医院模式的普及,双盲实验的开展),总会找到方法的。
圣经上说,只有人有灵魂,猪狗是没有灵魂的——又一次得到了证明(?)。
于是人们就无所畏惧,自傲自大——要是谁那时候在一个正经医学生面前胆敢提起“放血疗法”?——“我甚至不会说对不起,从外面帮我把门带上。”
那对作者的轻蔑感,不正是这种心态么?我们上天我们下海,我们无所不能,就连自然,在我们面前也不值一提,更何况那古人连自然都认识不清楚所作出的胡乱联想?
这种自傲,是要出大问题的。
(这就是信仰问题了,每个人各有答案,我还是认为,stay humble是可取的。)
05
那我们还能继续称赞荷花么?
从对事物的“误解”,到掌握知识,人的心态是会随之改变的。就好像,古时候人们对火、对雷、对太阳,都无法理解,因而崇拜,因而建立了各种各样的图腾信仰。而后来,我们懂了之后,就再也不将这些东西当做什么“高人一等”的东西。
你今天还有听说有人称赞“火啊,你是多么地有毅力,不烧尽可燃物绝不松手”么?还听见有人说“水啊,你是多么的纯洁,冲走污秽不留痕迹”么?
当然听不到了。你听到了只是,“你的热情要像火一样热”,“你要像水一样可变”这样的比喻。这里的微妙区别是,你已经不会将其当做“有灵”来看待,而只不过抽取其中的一些特征,能让对方有一个比较图像化的认识罢了。
如果是这样,那周敦颐的文章,恐怕也就少了几分感情吧。
我们甚至可以猜测,是不是曾经也有将火当做一种意象用以写人的毅力的文章,结果后来大家读完觉得索然无味,就不再传承了。而且看起来,对于火的自傲,并没有产生什么大问题不是。
那我们是不是“不再需要”继续称赞荷花了?以后给孩子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孩子会反问一句“荷花它难道不是就是沾不上泥吗?”么?
想想觉得挺悲哀的,倒主要不是担心道德漠然,因为即使荷花无法作为“有灵的”意象,还会有其他方法让孩子认识到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的,尽管不那么形象和直观。
主要是,那样的生活,多无趣呀!
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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