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故事】图布《浮生若梦之父亲》（二十二）
文/图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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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父亲
关于母亲的文字，杂乱无章地记录了很多。而父亲总是在我的叙述中寥寥可数，甚至恶意撇开。
我曾试图梳理过我和父亲之间的感情和关系，父亲在我的心目中不像小阿米尔心中的父亲那样威严，当然我和父亲的关系也不像卡夫卡和父亲之间那样紧张。若真要为父亲写些文字，总感觉不知如何说起。
大概是在我五岁还是六岁的时候，我在寒冬早晨的浓雾里放鹅，等到母亲叫我回家吃饭的时候，鹅却不见了。据母亲说，父亲用了一跟胳膊粗的棍子捶我。而我静静地站着，不哭不闹，不跑不跳。或许是我无言的抵抗触犯了父亲作为一家之主的威严。母亲在对父亲的恶行骂骂咧咧中把我从父亲的毒打中抱走。关于这件事我以完全没有记忆，只是后来母亲时常提起，母亲提起的时候父亲也不反驳，所以这件事也成为我心中不可磨灭的“记忆”了。我有关于自己对于父亲的记忆，我记得父亲嫌弃母亲唠叨时把盛满了面条的土碗摔到了地上；我记得父亲对着别人咆哮时的可怕神情；我记得父亲喝得酩酊大醉回来头撞在自家屋檐的檩子上，呵斥着我的顽皮......总之我心中有一个父亲穷凶极恶。
在我更大一些的时候，大概是二年级还是三年级，我被大爹家的狗咬了腿。父亲每隔一天会蹬着他心爱的28圈永久牌自行车到镇上医院给我打狂犬疫苗。我侧身坐在前杠上，父亲两手握着龙头，我便这样被父亲环抱在胸前。每次从医院出来的时候，父亲会在水果摊前给我买一斤李子，挂在自行车的龙头上，我便在他的怀抱里一边悠然吃着酸甜的李子，一边在颠簸的土路上飞奔。
那段时间我甚至在心里感谢那条对我犯下罪行的恶狗，对打完疫苗最后一针感到失落，以至于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怀念那段让我体会到父亲温情的日子。
后来我和哥哥逐渐长大，家中的开销与日俱增，父亲在家里的懒散日子再也混不下去了，不得不出外赚钱养家。那些年父亲在外面什么都干，虽然没能挣下多少钱，但每次回家都会带些好吃的给我和哥哥，那时我很欢喜父亲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村道上，肩上搭着一根袋子，我想在那些脏旧的衣物里一定藏着什么好吃的。再后来哥哥去绵阳读书，父亲平日做零活的那点收入就显得杯水车薪了。父亲在幺爸的帮衬下做了木匠，勉强能维持哥哥的日常开销。那些年我与父亲见面的日子寥寥无几。
再一次注意到父亲的时候便是他以对一个成年男人那样问我，你想做啥。那年我还不满十六岁，对于村子外面的世界我有向往但更多的是惊恐，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要选择的便是自己的人生，我也还意识不到这个问题的沉重。我的心里只有迷茫，一望无际的迷茫。唯一知道的是眼前这个离多聚少的男人掌握着我的命运。
父亲面对我的沉默，深吸了一口烟，神情有些凝重，你想读书就去读吧，反正你哥也快毕业了，你年纪还小，也做不了啥。我知道父亲对我的恩赦背后不仅仅是使人丧气的债台高筑还有一笔实实在在的学杂费要支出。那一刻父亲在我心中的位置应该是伟岸高大的，但那时候我没有细细地品味，我窃喜于自己暂时的安生。
职中毕业后，我离开了家。离家的我很少会给家里打电话，一是因为那时侯的通讯不如现在方便，但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对自己的期望太高，所以害怕告诉家里人我的无能和懦弱，我自卑，所以我逞强。即使给家里打电话，也主要与母亲交谈。父亲在我的生命中似乎只是一种符号的象征，并不直接参与我的生活。
后来我结束了在外漂泊的生活，在老家谋生，与父亲共处的日子才逐渐增多。我对母亲唠叨了一生，而父亲依然没能改掉的扎堆凑热闹，拖沓，懒惰的品行深恶痛绝，但每一次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又实实在在竭尽全力的帮助了我，出钱出力。我终究明白他不会成为我希望的样子，而我成为什么样子他绝不要求。我们在烈日、寒冬里共进，在冲突和矛盾中沉默，在沉默里消磨悠悠岁月。困了，乏了我们就蹲在田埂上，倚在大树旁一人点上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有一句无一句，或从前或以后乱侃一通。后来我又离家了。
在来来回回的这些年月里，我把家似乎看着了一个免费又温馨的旅社。年少轻狂时的壮怀激烈把生活燃得烟熏火燎，风华正茂时的豪言壮语落成了艰难世事里的唯唯诺诺。我开始试着去理解这位在我的生命里足迹鲜见的父亲。他农闲时仍然干着自己熟悉的手艺，农忙时帮衬着母亲种庄稼，一大早出门，晚上回来听母亲唠唠叨叨。他没有什么大富大贵的理想，只是每天干着该干的或者母亲吩咐他干的，他依然喜欢扎堆凑热闹吹牛，懒散和拖沓，对于母亲的指责他似乎习以为常。或者他和我一样有过不切实际的理想，所以对我的事业总是倾囊相助甚至不惜为我腆着老脸债台高筑，他失去了太多，所以懒得再去奢求。而我得到的太多，却还在奢求，或者我终究成为父亲的模样，而这大概是父亲最不愿看到的。
现在的父亲头发花白，耷拉在前额，不爱收拾的他看上去一副邋遢的样子。面对母亲的数落，他总是在劣质的烟草的朦胧里默然，或者尴尬地笑笑。母亲实在过分之时，父亲会负气走开，谁也不理，父亲老了，像一个孩子。
我和哥哥接过父亲肩上的重担，在生活的硝烟里踉踉跄跄。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