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孟西周《母亲的“老古语”》

《阅读悦读》首届大赛(小说)征文启事

文/孟西周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母亲是在95岁那年在睡梦中平平静静去世的。

和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出生的绝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母亲也是缠着小脚并且不识字。如果说经历,像母亲她们这一辈人,从过去的纺棉织布、缠足放足、兵荒马乱到解放时的土改、人民公社、改革开放等等,可以说是把人类几千年的历史及动荡都浓缩到这几十年给过了。

但经历的复杂并不等于思想丰富,洞明世事母亲她们除了一日三餐逆来顺受外,真的对这个万花筒一般的世界不大了解,遇到别人需要劝勉或自家有不顺心事的时候,就近比拟随手拈来的“老古语说”成了面对人生、坚定信念的一把万能钥匙。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晌午不会常晌午”“忍忍忍,饶饶饶,‘饶’字没有‘忍’字高”“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等记得是小时候母亲常常劝勉我的“老古语”。在那些年头,因为“社会关系”问题,我不但被剥夺了推荐上大学、当兵当工人的机会,在村子里也有些自觉低人一等。面对如此处境,情绪自然是非常低落,这时候母亲的这些“老古语”自然而然成了我们的唯一安慰和精神的支撑。

——这里需要说的是,限于认知水平和善良心性,母亲的这些“老古语”不存在任何怨谁、恨谁的想法和念头,更没有任何“变天”的想法,是老百姓那种纯粹的自我慰藉和精神疗法。但正因为这种不带任何“个人恩怨”的归纳、总结,反倒揭示出自然和社会的普遍运行规律。提醒人们在处于逆境情况下,最需要的是心平气和地等待与坚持,如果是“钱权在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切莫忘记除了自己的“能干”外,冥冥之中还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掌控者你的命运,你的一切。

“能吃过头饭不说过头话”“话到嘴边留半句”“能叫人见面不叫话见面”,等等一类“老古语”是母亲教导我们无论什么时候说话一定要注意分寸,知晓这“话”的厉害。现在回想起来,那时肯定没有把母亲这些话当真,口无遮拦地想说啥就说啥,通过几十年酸甜苦辣亲身体会,确确实实知道了这“说话”真的不是一件小事情,大到国与国之间的邦交、生意场上的往来,小到学校老师地一句批评、夫妻之间的闲言碎语,多少矛盾、暴力的引发甚至命运发生逆转还都不是因为“说话”不当而闹出了问题?尤其或因一时得势或因政治需要而说的那些过头话、伤人话,即使千百年后也永远是“发明者”的一种耻辱。

孔子曰:“庙堂之右阶之前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古之慎言人也’”,孔子又曰:“不学诗,无以言”。“三缄其口”与“不学诗”并不是不是指一个人发音器官出了问题,而是让人知道“说话”里面的学问,“言出似箭,不可乱发,一入人耳,有力难拔”,要说就得先想想清楚,把话说好。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伸手不打笑脸人”“损人家害自身”“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地没赖地,戏没赖戏”“地靠人种戏靠人唱”“猫狗识温存”“光看贼吃饭别看贼挨打”“恶人自有恶人磨”“人是官来(属于)肚子不是官来”“秦椒(辣椒)红了值钱人红(脾气太傲太直)了不值钱”“谁掂刀谁杀人”“人没尽水没份(人不容易知足)”“抬头三尺有青天”“人多是靠(相互依赖)龙多不下雨”“穷家难舍”“慢工出细活”“人敬人大人抬人高”“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等等是母亲解释诸多社会现象是常用的“老古语”。

多少年过去了,对照其间社会、人生发生的许多事情,看似云里雾里道理讲了许多,其归根结底也还都是这些直白的“老古语”的不同版本而已。

母亲为了劝勉我们做什么都要尽心尽力,别老是抱怨条件不好,喜欢常说“地没赖地戏没赖戏”这一句“老古语”。想想也是,同样的一块地,耕种者不同,那长出来的庄稼也肯定不一样。那还是国家允许社员每人拥有3分自留地(自留地都是拣最贫瘠、难于管理的分)时,我们队有个姓马的老汉,为了多打一些粮食,拿自己家那一亩多自留地简直像孩子一样对待。每天早上天还不是太亮就起床拾粪往地里送。有人甚至嘲笑说他憋着也要等到了自家的自留地再尿。自留地被重新收回,归集体所有后好几年间,他家自留地里的庄稼都是绿油油的格外茁壮,和左右两边形成鲜明对比。过去的山西、安徽,土地贫瘠民生困顿,但就是这贫瘠的土地,不是照样走出了赫赫有名的晋商和徽商?探究其中的根由,不还是“老古语”里所说的“地靠人种戏靠人唱”?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在贫与富的抉择中“人”的主观因素尤其显得重要。

母亲不识字,但从她的口中,我知道了、记住了这些“老古语”,铭记、品味其中关于社会、关于人生、关于人性的真知灼见,不但有益身心,也是对母亲的一种最好怀念。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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