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辉明：三残桥的故事（4）在南岸安家｜中篇小说

王辉明：三残桥的故事（3）火灾中相遇｜中篇小说

文/王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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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大火还在燃烧，天空映着红光，时明时暗，救助站登记的人仍然很多，可就是没看到老汉的人影。

不远处是烧塌的废墟，身边是乱纷纷的人群，个个惊慌失措四处游走。小妹站在寺庙门口，感觉从未有过的孤单。忽然想起刚才那个男子抱的小男孩，就去问救助站的人。有人回答说，小孩的大人找到了，还好，一家人都平安无事。

不知为何，听到这消息心里特别难受，小孩找到了家人，老汉却下落不明，自己今晚连个栖身之处都没有。

脚底飘浮地走着，没有目的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会仙桥医院。进了医院，找到医生问刚才她送来的那个男子呢？医生回答，“受伤的人太多，病床打挤得很，凡是能够移动的人都不留院，给他找了根拐杖，已经走了。”

小妹看时间已经过了半夜，就在医院走廊上靠着墙睡了一夜。

第二天，小妹又去罗汉寺门口，听说朝天门千厮门东水门下面还有沙嘴码头，全部都遭烧光了，大火直到今天早晨才熄灭。她着急地翻看救助站的登记，还是没有老汉的消息。有人说，“可能你老汉没等到你，先回家了。”这话虽是安慰，心里似乎又有点希望。

来到江边，昨天下午还是欣欣向荣的景象，如今就是阿鼻地狱。

客轮还没恢复，她找到一条正要过江的船，搭上船回到了南岸。

船到弹子石，还没靠稳，小妹就跳上岸，一路小跑。

路上听到人们大声侉气地讲话，尽是昨天朝天门那场大火。偶尔遇到几个面熟的人，问见到我屋老汉没有？都回说今天还没看到呢。

到了东佛段正街，她先进瞭望楼茶馆去看，扫过每张桌子，没有老汉的身影。

从茶馆出来，小妹心里慌得要大声哭出来了。老汉只要上街，就必定会在这家茶馆来吃茶，听人摆龙门阵。

跑过正街，跑下长坡，跑进涂家院子。刚进院门就大声喊，“幺叔幺妈，幺叔幺妈，我屋老汉回来没得？”

幺叔幺妈听到喊，急忙从屋里走出来，都说没看到你老汉回家呀。小妹就再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跑出院子，趟过半腰深的溪水，往黄荆坡上二叔家跑。二叔家在长生溪那边，就是庄麻子以前住的那个院子。

看到院子了，还在路上，小妹就高声喊，“二叔二妈，看到我屋老汉没得？”

二叔二妈没开院门，二叔站院子里面回了一句，“你屋老汉不在你屋找，跑我屋来找，你屋老汉好久到我屋来过吗？”

田俊卿本来也要到朝天门码头去的，山阳儿把他泡盐蛋的坛子砸撕了一条口，盐水流了一地。

他听说磁器街荣昌的坛子刚好到了，就想趁货刚到，先去选个好坛子。吃过中饭，给两房太太打了招呼，就出去了。

硬起巴掌拍了一下，是清脆的钢音。坛子窨在水中，仔细看了内壁，没得渗水。然后才点燃一卷草纸塞进坛子，迅疾盖上盖子，坛沿水吸溜得干干净净。是好坛子。回家泡几天水，把火退干净，做盐蛋做泡菜都要得。

选好坛子，不敢逗留，好手提起坛子一甩，扛在肩上就往回走。丰都的鸭蛋下午船到码头，还要到河边去提货。

走到小什字走不下去，才知道朝天门失火了。

逃难的人你推我挤往上跑，路上水泄不通。陕西路下面，他的家，他的旅馆，他的店铺，全部都陷在火海之中。娃儿太太在哪里？逃出来没有？一时慌得双腿发软，肩上的坛子滑下来，碎成几大块。

他心里焦急万分，找了几个路口，试着想钻进去，哪里钻得进去。

大火分别往千厮门和东水门烧去了，朝天门已经烧过，废墟上黑烟未散，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怪味。他迫不及待地跑了进去，在旅馆店铺原来的位置翻找，房屋家什衣物证件全部都化成了灰烬。

他声音哽咽，喊山阳儿，喊两个太太。没有回声。

有人告诉他，找不到人，可以到罗汉寺门口去看一看。

他拖着步子，迟疑地走到罗汉寺救助站，一眼就看到了山阳儿，抱在怀里号哭起来。然后又看到两个太太和小儿子。

两个太太约了人在屋里打麻将。大太太把小儿子放在床上，喊山阳儿看到点。山阳儿逗了一会儿弟弟，听到屋外有响动，独自跑了出去。

小太太刚刚和了一把，就听到有人大喊失火了！喊声惊恐。一桌人都跑出去看，屋外已经乱糟糟的了。有人往河边跑，有人往小什字跑。

小太太把小儿子从床上抱起来，四下找山阳儿找不到，就跑到大门外找，也没看到人。大太太进屋慌忙收拾了一包细软，捆在背上。出来看到小太太还在声嘶力竭地喊，上去拉着小太太就跑。小太太哭着说，“山阳儿不在了，要走你先走，我找山阳儿。”

火很快就烧过来了，情形万分危急。大太太说，“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你还年轻，现在只有求老天爷可怜，山阳儿福大命大。”拉起小太太往河边跑。下河边的路近些。小太太说，“山阳儿从不下河边，要走走上面，老爷说他去磁器街，磁器街也在上面。”

小太太这句话救了一家人。

半生心血化成灰烟，幸好全家人安然无恙。田爪爪仰天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们过河，到南岸那边去。

田爪爪携家带口，走出东佛段正街，站在街外那个懒洋洋石坡半腰，环顾四周，然后抬起脚又跺下去，地上溅起一些灰尘。他说，“就在这里，这个地方好。”

他跺脚的地方，不在正街，地价相对便宜些，却又是个三路汇聚之处，正面迎着大佛寺黄荆坡过来的人，下面是苏家湾猫背沱过来的客，上面是盘龙山老鹰岩的零散人家。特别是猫背沱那边，汉口新迁过来一家裕华纺织厂，工人家属成百上千。

田爪爪先想到南岸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他是南岸警官学校的毕业生。

学校在杮子沟半坡。往下走是弹子石河边码头，往上走到东佛段正街。

学校实行军事化管制和训练，除了警察维持秩序调查取证这些日常功课，还有体能训练和技能训练。天天早晨在操场跑步，操场四周种着高大的桉树，晨风吹过，有清脆悦耳的金属之声。上午和下午，都有枪械射击，刺刀搏杀，擒拿格斗，翻越障碍，等等课程。

他以优异成绩毕业时，校长送了他八个字：克己奉公，勤恳为民。

节假日，他约上几个同学，从学校出来，在东佛段正街闲逛，吃南园的包子，吃张麻子的酥饺，吃夹舌子的卤牛肉。下午，就到弹子石码头看上船下船，高兴了，就跳进河水中游泳放滩。

弹子石是水陆码头，东佛段正街是商品集散地，交通便利，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他跟同学讲，如果不当警察，就学做生意，南岸这边真是做生意的宝地。

没想到当时这一念心起，如今就真的来到了南岸。

手上的钱不多，时局又动荡不安，就先在这里开家油蜡铺。再乱的世道，油盐酱醋，家家户户天天顿顿都离不了。先把一家人安定下来再说。

这边是郊区，菜地多，包松花皮蛋，胡豆角草木灰获取方便。还有条长生溪，听说水质很好，做咸菜泡盐蛋应该不错。黄荆坡上有很多堰塘，散养的鸭子吃的是活食，外地的蛋耽搁了，收些散户的蛋应急，做盐蛋应该也翻沙流油。

想到这些，他又跺了一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