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颖:刘备吕布最后的对话|微型小说

陈转丽:巧儿被小三了|小说

文/毛颖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白门楼,吕布被曹操所擒。吕布哀求曹操免他一死,表示愿意效犬马之劳。

曹操看上去很是动心,在一旁的刘备突然说:公可知丁原、董卓之事乎?

丁原是吕布认的义父,早年的主公,后来吕布杀了他,投奔了董卓。再后来,吕布又认董卓为义父,再再后来,他又把董卓杀了……

曹操猛醒一般大喝“好险”——“我怎么就脑子进水差点儿动心饶这厮一命了呢!不行不行,留不得留不得,斩!”

吕布这个骂啊——“刘玄德你个王八蛋,老子辕门射戟,救了你和你兄弟们的命,你tm就这么回报我啊!”

刘备从容对答道:“正是。”

吕布气疯了:“妈的,早知道,当初,老子就不管你,任由你和你的动产不动产,尽皆被人踏为齑粉!”

刘备笑笑,很温暖的、对老朋友似的,凑近吕布,音量放低到曹操刚好隐约能听见的程度,说:“你不会的。我了解你。”

不等吕布反口,他紧接着更压低声音,低到曹操若不靠近肯定听不清的程度,说:“我不仅了解你,也了解曹孟德。而你,却不了解我们当中任何一人。就凭这,你就得死!”

吕布懵逼了,错愕到滑稽的表情,呆磕磕看一步步笑眯眯退开的刘备,嘴张了好几下,都没说出半个字。

“明公——”刘备凑近一脸狡黠等着看好戏似的曹操,耳语般道:“吕奉先毕竟一代骁将,能否让他死的体面些,您或可赚个仁贤宽厚的名声。”

曹操坏笑,跟过命弟兄打趣时候的那种,斜睨着刘备和同一方向上稍远处被结实捆绑着的吕布,打哈哈地说:“仁贤宽厚,是你的菜,我可不伸筷子。这家伙,是你我共同的战利品,你若想仁贤宽厚一把,up to you!我只要他死!他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刘备看看天色,若有若无地甩片儿汤:“后天吧——”

“啊?”曹操也有点儿懵逼。

刘备转而正对曹操,虔诚施礼,恳求:“可否多给他一日?”

曹操捋捋胡子,不明所以地哼一声,转身走了,撂下一句“up to you”。

荀彧许褚一干文武,稀里哗啦跟上。

死囚牢。

夜。

吕布仍被捆绑着,但似乎没有白天时候那么紧了。

他神情呆滞,曾经俊朗到美丽的面孔,写满绝望。

牢门开了。就那么被从外面呲纽一声打开了。没有开锁卸链的那些声音。

吕布有点儿惊讶,瞪向洞开的牢门。

一个布衣身影,提着沉重的食盒样物件,模模糊糊走近,几乎没什么声音。

直到来人给他松了绑绳,他才看清,是刘备。

“如果你想,现在就可以杀了我。”刘备声音低沉,并不看吕布,从容打开食盒,井井有条、恭恭敬敬排布酒饭。

“这地方,羊肉不好找。可总还是算搞到了。”他说着,瞥一眼莫名其妙、下意识吞咽口水的吕布,又旋即转回手中活计,还是那么低沉的声音说:“可惜,你家乡的烈酒,这里实在是……哎!”遗憾地摇头。

吕布狠狠、缓缓攥紧拳头。

刘备听见吕布拳头骨节发出的铮然微响,手头略顿了顿,然后努力压住恐惧,尽量不颤抖地斟酒。

“我嘱咐过兄弟们了,此番若死于你手,断无计较。”

谢天谢地,酒斟满了!

刘备放下酒壶,一边转身一边由蹲姿改为跪坐,坐稳时,正好跟吕布形成45°的社交角度,低头轻叹,指指斟满的酒,“虽不是你家乡的那种,但也是干干净净的。”

吕布虚眼,缓缓松开一只拳头,伸过去要拿斟满的酒樽。

刘备伸手做阻拦状。

吕布凝住,不明所以地看他。

他双双郑重擎起酒樽,举案齐眉地捧到吕布面前。

吕布怔怔看面前的酒,沙哑着问:“我必须得死吗?”

刘备低声但坚决地说了一个字:“是。”

“好!”吕布劈手夺过酒樽,一饮而尽。

咕咚咕咚的吞咽声中,他另一只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大约一个时辰后,吕布的脸红润了,嘴边光闪闪的羊油,唇彩似的。

“你这个王八蛋,让我怎么说你好!”他挺用力地搡刘备一把。

“随你怎么说。”刘备勉强支撑住没仰倒,很费力地恢复原状。

“告诉你两件事。”刘备直视带着微醺神情看住他的吕布。

“头一件,比较简单——公台(陈宫,吕布的谋士)于日落时分,被斩了。”

吕布长长、慢慢吁气,像是悲伤,又像是如释重负。

“你知道吧,公台救过曹孟德的命?”

吕布点头,欲言又止。

“第二件,话长些——貂蝉——曹孟德等不到你死,就要……貂蝉答应了。”

吕布疼惜地缓缓点头,“也好——如此,最起码,她……”

“听我说完——”刘备埋起头,拍拍吕布肩头,“她……她配了一壶酒——”缓缓抬头,看定吕布,嘘声道:“毒酒!”

吕布不禁浑身一哆嗦。

刘备垂下眼,痛惜地说:“让我发现了。我告诉她,行不通,没意义,会招祸。”

“招祸?!”吕布怒目圆睁,“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祸?!”

刘备叹息,摇头:“她想了想,跟我说她明白了,然后还是拿着哪壶酒去了曹孟德那儿,当着曹孟德的面儿,自己把整壶酒一口气喝掉,不消半刻,死在了曹孟德面前。”

他缓缓飘开目光,看着不知哪儿,幽幽地接着说道:“曹孟德自此,又多了一个噩梦。呵呵,那恐怕,比喝了毒酒,还难受……”

“为什么说那些,丁原、董卓……”

吕布沉吟好久,忍回为貂蝉溢出的泪,吞下为貂蝉而生的悲伤,阴森森问刘备。

“我能看出来,他,曹孟德,动心了!”

“然后呢?”刘备不看他,有一搭无一搭地扒拉着残羹冷炙,很斯文地小口咀嚼。

“然后?最起码,我能——”

“不能!”刘备打断,停了筷子,还是不看吕布。

“他们在白门楼把你擒住,邀曹孟德入城,曹孟德好生迟疑。后来见他们从城头丢下你的方天画戟,才坦然入城。”

“想说什么?”

“你——”刘备侧头,斜睨吕布,“你应该知道,自己有多可怕。你也应该知道,你决然不肯久居人下。你还——”刘备顿住,缓缓转成正对吕布直视状,“你还应该知道,自己并无帅才。只不过,这个,我真不确定,你是否——”

吕布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我自己几斤几两,自然清楚!”

“那么问题来了——”刘备冲他摊摊手,“无统领之才,而又不甘久居人下。已是死扣。再加上万夫不当之勇……”

吕布听得拧眉,似乎明白了点儿什么,又似乎云里雾里。

刘备咂巴一下嘴,调整回平缓、沉稳、娓娓道来的招牌语气道:“设想一下,曹孟德收容了你。之后,你为他建功,而使其麾下其他武人明暗嫉怨妒恨,必生龃龉;这时,曹孟德要么安抚,要么挤压;安抚,则更使你更招妒恨;挤压,则你必然不满;无论如何,你那不甘居人下的心,都会活分起来。曹孟德就会起意除掉你。当然,没那么容易,甚或不能成。于是你会跟他翻脸。他杀不了你,你也杀不了他。但你用兵远不如他,迟早还是败。至时,他不仅要杀你,还会变本加厉地报复——你的家眷,你的乡僚族民……”

“他敢!”

“你不在了,他如何不敢?!”

“他——”

长久沉默,之后,吕布悲叹:“那照你这么说,现在,他也会杀我,我或许明日就不在了,他还不是会……”

“不会。”刘备说的很肯定。

“刚刚我所假设,是在你降而悖逆之后,情势不同于今。今番,他胜了你、擒了你、杀了你,都只是大争使然,而无个中恩怨。这一点,他明白,天下也都会知晓。他不仅不会在杀了你之后祸及你的乡僚族民,弄不好还会变着方儿安抚。”

“会么?”

“就算不拿准,我说了那句要了你命的话之后,也就拿准了。”

看着吕布一脸懵逼的样子,刘备温暖地笑笑,飘开目光,自语般说:“那句话,很快会传遍天下;保不齐还会传诸后世。于是,皆以为备失义于奉先,而他曹孟德只是一时信了谗言,追悔莫及……反正,至少,他可以这样跟你的乡僚族民讲。他是要镇抚天下的,自然要多布恩德、少留仇隙。杀了你,去强敌;安抚你的乡僚族民,把你的死,推到我那句谗言或者干脆就是我这个人身上。那时节时,我进谗言的事,早已天下皆知;于是人们自然会认定,他曹孟德,所言不虚——”

“于是,他必宁可赚宽仁之誉,也不会……”吕布似乎跟上了刘备的思路——“又于是,我的乡僚族民,便得了安生!”

“正是。”

吕布瞠目结舌。

“我卑微孱弱——”刘备说得有点儿动情,“没办法救你的命,更不能令你为我所用。只能设法保住你的乡僚族民……”

“所以你说,提醒曹操杀我,是报答辕门射戟——”

“辕门射戟,在我看来,并算不得天大恩情。听我说完——的确,那次,我,我们,危险万分,甚至可能万劫不复。但我真正要报偿的,并非一时一事,而是你这个人!”

“我?这个人?”

“如果你不是你,辕门射戟的事儿,根本就不会有。你强悍,也喜欢逞强,颇有古之雄杰遗风。虎牢关,我兄弟三人合力战你,虽然最后是你败走,可如果你尽全力,败走前,应该能够战杀我三人中至少一个。但你没有。”

“我挺羡慕你们兄弟间那份情义的。”

“这就是你的问题。奉先,上天弄人,让你生于丧乱诡诈的现世。你那份心思,我看得到,别人看不到;我领受,我感激,别人不见得。丁原咋回事,我是真不清楚。可虎牢关之后的事情,我多少知晓——你杀董卓,实乃高义壮举。没有你,董贼断然难除!你出手,便将背负背信弃义之名。这你肯定比我,比天下任何人,都明白。可你选择了自污而清天下!别告诉我一切都是为了貂蝉,我打死不信!如果只是因为貂蝉,你大可以带她远走高飞,董贼拿你是没有办法的……”

吕布假笑一下,然后干笑两声,再然后哈哈大笑,不一时,笑出满脸泪水。

“这个天下,能重新收拾像样,只能是曹孟德。我没那个本事,你也没有。”

刘备静静等吕布笑够,缓缓地转变了话题。

“那你穷折腾什么劲儿啊!”吕布心情似乎大好起来。

刘备狡黠地笑笑。那模样,让吕布很陌生。

“我当然是想等他收拾得大差不差,自家也拼得乏了底气,再去匡扶汉室啊。”

吕布愣了。

“哎呀,很不爽的是,他tm似乎看出来啦!”

不等吕布发问,刘备就疾速凑近,压低声音道:“要是没进那句要你命的谗言,或许他还看不出来!”

“何以见得?”

刘备更加压低声音道:“方才我来时,见你的捆绑显然是放松了许多。”

“是啊,不是你——”

“不是我!”

“那会是谁?”

“还能是谁?!”

“难道是——曹……”

刘备阴沉点头,瞥瞥洞开的牢门,猛然转回正对吕布,嘘声道:“牢门根本没锁。也不是我。他知道我会来。如果我没来,或者没给你松绑,而你知道牢门没上锁,会不会想走掉?”

吕布略想想,点头。

“以你的本事,挣开刚刚我给你松下来的捆绑,会有多难?”

“不至于太难。”

“那就是了——牢门没锁、捆绑松懈、我会来……选项一,你挣开绳索,杀我或者以我为质,逃走。选项二,我给你松了绳索,你杀我或者以我为质,逃走。选项三,我给你松了绳索,护送你逃走。选项四,就像现在这样……选项一二三的结果,都是你我一出到户外就被万箭穿心。选项四的结果——”

“我死。你能活。”吕布说的很平静。

刘备干笑一下,就一下。然后就傻子似的看着吕布。

吕布避开他目光,看向适才吃喝的残局,阴森森说:“还有选项五——我杀了你,然后自己了断!”

刘备又笑起来。不过不是干笑,也不是只有一下的闪而逝,而是带着解脱意味、似乎还有些开心的那种笑。

笑罢,他挪动身体,到正对吕布稍远挪了些的状态,怀里摸出一柄细长的什么,冲吕布伏拜,双手奉上,赫然竟是七星宝刀!

那本是司徒王允的家传宝物,被王允赠给了计划刺杀董卓的曹操。曹操刺董未成,宝刀到了董卓手里,后来赐予了吕布,再后来,吕布把它送给了貂蝉……

“怎么在你这儿?”

“貂蝉相赠。”

吕布没再问什么,劈手抄过宝刀,唰地拔出。

寒光一闪,刘备更加低伏:“奉先武艺天下无双。备只求来个痛快的。”

“痛快?”

刘备保持低伏姿态,“是。备,不畏死,怕痛。”

说完,刘备屏住呼吸,变成伏拜着的雕像,似乎在等着所要的那个“痛快”。

吕布的声音,带着死一样的冰冷,从斜上方传来:“不畏死,怕痛?”

刘备不敢看吕布,有点儿颤抖地点点头,没出声。

吕布的声音,还是从斜上方,幽灵般传来:“我也是。”

紧接着,就是利刃飞速刺入肉体的闷响。

鲜血,泼洒般,扬起漫天暗红;旋即,铺落上刘备伏拜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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