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春云如我懒，日高犹宿翠微巅——随心而行的袁枚
文 | 初酿
南京城外，曾经繁华的隋园（原是曹雪芹祖父曹寅的庄园，《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后归接任江宁织造的隋赫德），早已荒草凄凄，断瓦残垣，而在袁枚眼里却非如此。透过满目的枯草残荷，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清溪宛转，草盛花繁的阆苑仙境。
他的心告诉他，这里将成为他的世外桃源。
01
心有所想，便身体力行，不多久这片荒园就变成了他的桃花源。园内亭台楼阁错落，小桥流水通幽，几竿翠竹相倚，万朵荷花争艳，清幽雅静，自是一派人间胜景。
“造屋不嫌小，开池不嫌多。屋小不遮山，池多不妨荷。游鱼长一尺，白日跳晴波。知我爱荷花，未敢张网罗。”
一切随心而行，他给园子起名“随园”，他亦成为“随园主人”。
随园，随缘，他一切随缘，随地势造亭台，随流水筑廊桥，随其心之所望而拆除围墙书，让四方游人、文人墨客皆可随意畅游。
“放鹤去寻山鸟客，任人来看四时花”
《随园诗话》
门上的对联也彰显了主人的诚意，一时间，这里成了众多文人雅士赏花观景、饮酒赋诗的绝佳场所。他的《随园诗话》、《随园食单》也随之名扬天下，且给他带来了丰厚的经济效益。
也许，就是他的通透和豁达，为他后半生赢得了意想不到的收获，他活成了所有人梦想中的样子。
02
离开追名逐利的官场，疏远喧嚣繁杂的尘世，躲进他的一方净土，享受一段人间清欢。
他说过，为官“不过台参耳，迎送耳，为大官奴耳”，他不想自己的一生就在这为官为奴，迎来送往中庸庸而过。“人生不得行胸臆，纵年百岁犹为夭”，他要为自己而活。他做了古往今来多少人想做却又没有勇气做的事，辞官归隐。
或许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和魄力所在，知道那不是自己想要的人生，就毅然决然的抛开，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如果继续在官场上行走，也许最终不过只是个知县，而告别了袁知县，反倒成就了一个流芳后世的随园老人，恬淡悠然的度过了后半生。
“不着衣冠近半年，水云深处抱花眠。平生自想无官乐，第一骄人六月天。”
六月里暑气冲天，烈日炎炎，而他却无官一身轻，再不用每日里衣冠楚楚去衙门，也不用小心翼翼的四方逢迎，而是逍遥自在的在水云深处抱花而眠，何其悠然惬意。醒来再挥毫一首《消夏诗》，又羡煞若许人。
03
脱离官场桎梏，回归自在田园。就像林清玄《人生最美是清欢》里写的，“清欢是生命的减法，在我们舍弃了世俗的追逐和欲望的捆绑，回到最单纯的欢喜，是生命里最有滋味的情境。”
他回到了最单纯的欢喜，亦品尝到了生命里最有滋味的情境，因此他的眼里，一花一木皆有情，落日残阳亦绚烂，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
漫步田间，他看到一个可爱的牧童骑在牛背上放声高歌，清脆的歌声回荡在林间。忽然听见蝉鸣，歌声戛然而止，他屏住呼吸，歪着小脑袋静静的看着这只鸣蝉，琢磨着如何捕到它。憨态可掬的小家伙，那么的招人喜爱。
一切皆随心而行，自然他眼中的世界是清明的，哪怕像“雪”，这种自古诗人口中的伤感凄清之景，在他的笔下也别具了一种风味。
“沉沉更鼓急，渐渐人声绝。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
夜深人静，更鼓声声，独自静夜赏雪，却无半分凄凉与幽怨，反而是一种难言的静谧清明。独立窗前，吹灯观雪，盈盈白雪在月光的映照下，更加晶莹，月光好似也更皎洁了，他的心融入了这一片洁白中，纯净的无一丝杂尘。
04
人皆无法理解，仕途正盛时他却突然辞官归隐，只有他最明白自己的内心所望。青云直上的仕途、金银满怀的富贵，在他眼里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只有至亲至爱才是世上唯一，父母、妻妾、儿女才是他心中之重。
古往今来多少思乡思家的诗句，“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而袁枚不想像他们一样，把一生中最美好时光葬送在无尽的思念中。他不要让儿女在日日思念中长大，不想妻子夜夜孤枕难眠，更不想让母亲“苦忆寝门双白鬓，朝朝扶杖倚闾望”。故此，父亲去世，他毅然辞官，他要为父守孝，亦为母尽孝。
的确，他做到了，在他的随园里，每日里读书赏花，侍奉老母，教子育女，陪妻伴妾，尽享天伦。
“小步闲拖六尺藤，空山来往健如僧。栽花忙处儿呼饭，夜读深时妾屏灯。”
闲来栽花种草，植树修藤，心无杂念则体健身强。饭时，女儿一声：“爹爹，该吃饭了。”又胜过梵音天籁，所有的累与烦，都在这一柔声呼唤中化为一缕清风，消逝无踪。晚间，有妻妾屏灯相伴，红袖添香，正是读书时。读到忘情，忘却了夜深露寒，此刻自会有人提醒，“美人含怒夺灯去，问郎知是几更天！”
人间天伦之乐亦不过如此，夫复何求!
05
他不喜官场尔虞我诈，偏爱山水林泉之乐，但他知道“父母在，不远游”，他要让寡居的母亲安心，故长居随园，奉养老母，颐养天伦。
“今日慈亲成永诀，又逢除夕恨如何”，母亲过世，他也已过花甲之年，哀痛之后，他毅然踏上游历之路，圆他游山戏水之梦。天台山、雁荡山、罗浮山、武夷山等名山大川，都留下了他洒脱不羁的足迹，当时有人曾称赞他“八十精神胜少年，登山足健踏云烟。”
的确，他虽已是暮年，却仍有一颗童心，不染铅华，依然能看淡云卷云舒，随遇而安，任性而行，“风光如此须行乐，莫管头颅白几茎。”
“来龙去脉绝无有，突然一峰插南斗。桂林山水奇八九，独秀峰尤冠其首。三百六级登其巅，一城烟水来眼前。青山尚且直如弦，人生孤立何伤焉？”
老来重游桂林，豪情依旧。一首《独秀峰》抒发了他青山尚且劲直，人生何必伤怀的感慨。桂林山水奇景多多，皆不如独秀峰雄伟奇绝，拾级而上，俯视这一城烟水，浩渺无边，心旷神怡。
06
他永远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一生努力按照自己的心来活，活成所有人梦想中的样子。他的好友洪亮吉戏称他是“通天老狐”，真是恰如其分。能把一生过得如此洒脱剔透，千百年来能有几人，他真是一只有着七窍玲珑心的老狐。
“千枝红雨万重烟，画出诗人得意天。山上春云如我懒，日高犹宿翠薇巅。”
如此诗情画意，耕云种月的生活，的确让人羡慕。但世间有多少人能抛开红尘羁绊，不慕功名利禄，随心而行，活出真我。或许，迄今只有袁枚这一人。
作者：初酿，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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