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笔记:芒种之前的河边景象
梁东方
时序到了芒种之前,到了上班的人们都开始数着日子盼望即将到来的假期的时候。这时候的河边已经完全有了盛夏的植被丰厚的模样,气温也在中午的时候与盛夏无异,但是空气毕竟还是不湿的,只要有阴凉毕竟还是凉爽的,而一早一晚就更还有完全的宜人的舒适。这是漫长的酷暑来临之前,人间最后一段好时光。
在这段时间里,即便是白天或者中午下午很热的时候,只要在阴凉里,在桥底下,在树底下,就还一切都好。所以河边从早到晚,总会有络绎不绝的人,骑车而来,坐车而开,徒步而来。
吹萨克斯的人和抽陀螺的人都在桥下的阴凉里,因为发出的声音实在不能互相适应,所以只能是间隔着进行,吹一会儿萨克斯,抽一会儿陀螺;抽一会儿陀螺,吹一会儿萨克斯,形成一种任何人也没有规定,只是他们互相预定俗成的规矩。
其余坐在、躺在桥下的长椅上的人,就一直在这两完全不搭界的声音里,看着自己的手机;手机之上,眼角的余光或者偶尔抬头的识货,是可以看见流水似乎永恒地穿过桥下向着下游而去。正是这种流水永恒的景象,使人们愿意每天都坐到这个位置上来的。伴着流水就是看得见时间,看得见自己的生命,而且是舒适的时间、舒适的生命。
五月底的河边。草木丰腴。面对流水汤汤的近水之处,总有垂钓者不顾阳光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身边茁壮的芦苇,叶子在一天天长大,长大到了可以采摘下来回家包粽子的程度的时候,也就快到端午节了。
有人不肯在菜市场买粽子叶,而要自己来河边采。既为了省钱,也为了自己采着放心,自己采的回去包出来的粽子更香。凭空多出来的这个采苇叶的环节,激活了贴近河流的古老记忆。
有人在这唯一有活水的一段水面上不是很熟练地使用着皮划艇逆流而上,这是锻炼臂力的好方法,更是沉浸到自然季节里去的优美方式。这种优美方式在国外有水的国家和地区是一种很常见的运动方式,甚至,这种运动方式本身也已经是站在河边审美的人们的一个审美对象。现在,在我们的河边,也有了。就像有水就会有鱼一样,有水有河,就会有围绕着河与水应该有的一切。从运动方式到草木的细节,都会一一出现,都会让每天在河边盘桓的人百看不厌,流连忘返。
这时候,河边来了一个骑三轮的人,车上还有个戴着红领巾的孩子。不过车厢里的主体却是一溜排开的十几个鸟笼,鸟笼大小一样,颜色略有区别,每个笼子里都有一只暗色羽毛的鸟儿。不论是鸟笼还是鸟儿,都具有标准件的某种统一性;但是它们毕竟是生命,是有各个不同的姿态的生命,还是能吸引住人的目光。
问了问,这鸟叫做铜嘴儿。果然,嘴都是黄色的;黄色的嘴和暗色的羽毛之间的强烈反差,显示着它们非本地鸟的特征。铜嘴儿的笼子被放在法桐树的树根下的一片泥土地上,那人很熟练地拧开了旁边浇地的水龙头。水面逐渐开始上升,鸟儿们显然是兴奋起来了,纷纷从夹着食槽的高一级的铁杆上跳到水里,扑闪着翅膀戏水。戏水激起的水花打破了鸟笼的界限,有的鸟儿便互相掐起了架。当然所有的戏水和掐架都是在鸟笼的范围内,哪一只也无法逾越,掐架也不过是隔着笼子、在相邻的两个笼子之间进行的。
铜嘴儿的叫声似乎是比较鲜明的,甚至是比较好听的,这恰恰成了它们被捕捉到笼子里来的原因。在这下午的河边阴凉里,它们并没有怎么叫。也许要到早晨或者黄昏吧,那只有这个养鸟人才知道了。人们对鸟儿的买卖,实际上是对它们的叫声的买卖。
据他说,这是候鸟,不是本地鸟。之所以养这么多是只有他们养鸟人才知道为什么的,你们当然不明白。对于不明白的外人,他显然是一种不予解释的态度,也不打愿意说自己是做鸟儿生意的。
他对鸟儿的喜欢仅止于它们作为商品是可以卖钱的这一点点原因,不像是别的架着一两个笼子出来遛鸟的人那样,会因为喜欢而很自然地传播自己的喜欢。
于是,马上离开了他和他的铜嘴儿们。
离开以后他立刻就把三轮扶正,占据有了我刚才坐着的位置,透着一种在经商过程中锻炼出来的抓住机会的敏捷。鸟贩子永远不是真正爱鸟的人,他们天天和鸟在一起,但是从来不是为了可以在季节的河边聆听鸟鸣,不是为了看鸟儿在自由之中的一闪而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