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水 · 散文】成林洲:麦子赞美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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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430期︱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麦子赞美诗」
作者/成林洲
麦子,在农人的心目中赛过金银。遭年馑时的金银是不值钱的,只有粮食才是救命上帝。在黄土高原甚至整个北方,麦子的地位是崇高的,也是其他粮食作物难以替代的。麦子的生产是黄土高原上农村的主旋律。麦子的赞美诗曾经响彻过黄土大地,震荡过北方天宇,酣畅淋漓且荡气回肠。让走过那个艰难岁月的人们常常怀想回味,念念不忘。
耩地:播种的序曲
白露节气一过,生产队就准备种麦子了。种麦子的第一道工序就是耩(jiǎng)地,耩地就是种麦子的序曲。
在一片平展展的大地上,或在那盘山的缠腰埝里,那很多牛排成一行,屁股后面都拉着一挂耩子,耩子的铧尖都插在黄土里,黄土在铁铧后的两侧翻起小小的土浪,土浪的后面都跟着耩地的人,人扶着翘起的耩子把儿徐徐前行。远远看去,像浩瀚的沙漠上走过的一行驼队。走在最前面的牛必定是老牛,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老牛,是有开犁沟经验的老牛;最前面扶耩子农人也必须是老农,是久经农活历练,任何农活都不挡手的老把式。后面的牛跟着前面扶耩子的人,人扬起鞭子吆喝着拉耩子的牛;牛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地向前曳着,人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跟着扶着,牛也从容,人也悠然。牛的右侧紧贴着前面耩子翻起的湿湿的犁沟,人把耩子头对准翻起来的湿湿的土棱儿,一耩子挨着一耩子,密密匝匝地排列着;像心灵手巧的绣女,齐齐整整地绣上一圈又一圈的丝线。这时候,你会觉得他们不再是一队牛与人的组合,而是黄土地上的艺术家,是要把黄土地绣成美。
云锦的艺术大师,是能让黄土地生长出希望和灿烂的艺术精灵。
这时候如果哪位长者再仰起头,吼上一折苍凉的秦腔,这一队人听着,也低声地和着;那牛也听着,竖起耳朵,摇着尾巴,缓缓前行。那意境,那风景又会让你陶醉。你会忘记这是劳动,也会忘记身子的劳累,长久地沉浸在这美好情境的喜悦之中。
摇耧:希望的平行线
土地耩松了,大耙拉过了,犁沟耱平了,土地被精细的农人整饬的细柔松软,等待着希望的种子躺进温润的襁褓。
摇耧种麦开始了。牵耧娃拽着骡马辔头,骡马套在耧杆中间,摇耧人跟在耧后,双手握住耧把,左右摇摆,耧核左右摆动敲打着耧斗,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
吧嗒吧嗒摇耧哩,
耧核把我叫叔哩。
不会稠,也不稀,
摇耧把式管着哩。
一首古老的童谣,唱出了耧核的重要。随着耧核的摆动,控制籽眼的小棒也左右晃动,带动麦种均匀的下行。麦种顺着耧桶溜到耧铧,再从耧铧脚后跟的小孔钻入土地。
耧斗下方籽眼的构造,是耧的最精密的地方。特别是耧核的设置,显示了老祖先的智慧。一亩地需要种多少种子,是稠点还是稀点,根据拉耧牲口的快慢,在此处均可调节。真是勤劳增加了智慧,智慧发展了生产。所以,我们的祖先是崇尚勤劳的。
在一大片平展展的田地里,五六架或者更多架的耧在这一块土地上摇着,耧核都在吧嗒吧嗒地敲打着节奏;摇耧人都在摇头摆尾的舞蹈着;在这明快的节奏和优美的舞蹈之后,耧腿又划出了很多条美丽的平行线。这平行线又一直延伸蔓延到天边。这线条的下面,蕴藏了绿色的期待和黄色的希望,蕴藏了一个个沉甸甸麦穗和喜上眉梢的丰收年。
摇耧结束了,麦子种完了,那平展展的大地上画满了希望的平行线。麦种儿静静地躺在线条下温润的黄土里等待发芽,等待把黄土地变成绿色的地毯,变成生机勃勃的绿色世界。
出苗:绿色希望
在希望的田野上,在希望的平行线下,希望的种子绽出了希望的根须,向下深扎,拉正了种子的身姿;然后再吐出白白的希望的嫩芽,向上伸长,破土而出,完成了生根发芽伟大的蜕变——变成了麦苗。
麦苗像针尖一般,探出头来,顶着珍珠般的晨露。风儿吹过来了,太阳也照过来了,露珠飞走了。麦苗的头顶慢慢地染上了淡绿的颜色。黄土色的平行线变成了淡绿色的平行线,为田野染上了生命的亮色。
地下的根须不断深扎,保证了麦苗吸收充分的水分养料;地上的麦苗不断分蘖,保证了麦苗吸收充分的叶绿素。根须一天天深扎丰盈,麦苗一天天分蘖长大,淡绿一天天变成深绿。绿色平行线慢慢地变成了绿色地毯。希望终于由点连成了线,又由线连成了片。
冬天来了,白雪覆盖了绿色地毯,像给麦苗盖上了厚厚的鹅毛棉被。
春风吹拂,阳光明媚。冰雪开始慢慢融化,滋润了绿绿的麦苗。希望在春日的阳光下一天天长大,一天天丰盈。农人的脸上也绽放了希望的笑容。
麦浪:成熟的韵律
经过了秋风萧瑟,冬雪寒冷,春日暖阳之后,麦子也拔节孕穗,长到齐腰高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麦田,放眼望去,那就是麦子的海洋。
旷野的风徐徐地吹来,一股一股地,劲劲地吹了过来,吹在麦子的穗头麦芒上,也吹着麦子的秸秆长叶上。秸秆穗头相互碰撞摩擦,发出“嚓嚓……嚓嚓……”的响声。一溜麦子摇摆了,很多溜麦子摇摆了,一大片田地里的麦子都摇摆了,整个麦子的海洋里翻滚着绿色的破浪。一浪翻滚过去了,下一浪早已生成,接着也翻滚了过去。一个波痕接着一个波痕,像大海波涛,也像绿色闪电,倏忽一下就传到麦地的那头去了。“嚓嚓……嚓嚓……”的响声连成一片,气韵雄浑大气磅礴。
再过一段时间,过了小满节气,野风一吹,那绿波渐渐地就变成了黄波,麦子的海洋黄波滚滚。你站在广袤的黄色麦田边上,丰收的韵律就演奏开来:“嚓嚓……嚓嚓……”的响声清脆悦耳,更加动听,吟唱着丰收的序曲。这个时候,就到了“人过小满说大话”的时候了,农人们“喜看麦子千重浪”,心里也充满了丰收的希冀和喜悦。
收麦:龙口夺食的战场
麦子黄了,麦子熟了,忙中节气过了,“算黄算割”鸟儿也叫起来了,农人们开始搭镰收割麦子了。
麦子上场,秀女下床。所有的劳动力都要投入这场“龙口夺食”的紧张的战斗了。龙口夺食,就是从老天爷的嘴里抢夺麦子。麦子是农人们一年的等待,一年的果实,一年的口粮,在以粮为纲的年代就是一年的收入。所以,所有的劳动力,全力以赴投入战斗。
年轻力壮的割麦快手们钻麦巷子。他们在比赛谁是更快的快手。他们一手揽住麦秆,一手挥镰后撸,仡僦着前行,动作娴熟,速度很快。他们是先锋,他们顾不得腰酸腿疼,顾不得汗流浃背,在黄澄澄的麦浪中率先开出一条巷子,一条通道,让后面的战友轻松通过。随着嚓嚓的声响,整齐的麦份子在身后一溜儿排开。一晌下来,谁家的男人身手敏捷,谁家的媳妇手脚麻利,就会在全村人中传扬开来。
年长体弱的或技能不娴熟者跟在后面放墙——你放顺把墙,我放列把墙,我们也比一比,谁是放墙的能手。更有一些老太太坐着偎板子一割一偎地向前挪动着。她们也在为这场战斗奋争着。还有那些老爷爷背了块磨石,放在地头,坐在土地上,认真地磨着刃片刀子,谁的镰刀不快了,只管过来换上。
扎红头绳的小姑娘也放了忙假。提着小竹笼和大茶壶,给割麦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叔叔姑姑送来了半晌子:馍烤得黄黄的,油泼辣子红红的,绿豆米汤清清的。主人吆喝着临近的同伴过来歇一歇,吃个馍喝点汤。同伴们答应一声,只说我们家的也马上来了!
拉运麦子的马车或牛车都装上了楔依(安装在马车前后,各向前后倾斜的装麦或草的装置),装车把式能把大车装得像大船一样。一艘艘“大船”被骡子或牛拉到麦场里。在麦场的四周又都䆅(zì)成了圆圆的大大的生麦䆅,像一圈刚刚摆放在麦场这个蒸笼边上的巨型馒头。地里的麦子快要运完了,麦场里的碾打也就要热闹起来了。
碾场:麦场里的星系
广场一般大的打麦场上,摊满了立起棱子的像波浪般的麦子。上面经过火辣太阳的曝晒炙烤,下面经过干燥热风的烘拂,干透了的麦穗和麦秆便嚓嚓作响。圆场之后,社员们套起碌碡,就在麦场上的麦子里面转圆圈碾场了。
两套或三套碌碡可连成一串,一个社员牵着长绳,这叫捉场。牲口们就以捉场人为圆心一圈一圈的转着。整个麦场会有四五个或更多这样转动的圆圈。它们各自绕着捉场人这个圆心自转着,又绕着大场的椭圆形轨道公转着,像宇宙中一个个有规律运行的星系。
捉场是个悠闲的活路,捉场的社员往往会扣副墨镜,挥着长鞭,有时也会唱几句自编的信天游:
黄牛碾场慢悠悠,
捉场哼唱信天游。
这边放,那边收,
半个时辰到了头。
骡马碾场快如风,
眼明手快缰不松。
懒鞭响,蹄噌噌,
唱首小曲好心情。
他们有时也编几句酸溜溜的曲子,逗得那些婆娘媳妇一阵笑语和俏骂。
捉老牛场的一般是年长的社员,他们像老黄牛一样,历经沧桑,不急不躁,慢悠悠的唱着,也慢悠悠转着。小伙子耐不住性子,嫌弃老黄牛太慢太疲,一般都要捉骡马场,他们也会扣副墨镜,手摔长鞭。骡马在他们的哼唱声中曳着碌碡噌噌噌的跑着。不用半个时辰,麦子就碾平了,就碾成平展展白亮亮的麦秸了。
翻场:麦秸上的天鹅舞
麦子碾平了,麦穗压扁了,麦粒挤出来了,空心麦秆也压成了扁扁的麦秸,麦场上一片白亮亮。这就要翻场了。
翻场的一般多是姑娘媳妇。在场里做活,她们都会把自己精心打扮一番,在全队人面前亮相展示。她们一般都用花手帕扎好头发,戴上花边草帽,穿上自己最美丽的夏装。侧身执杈,横排成行,一会向左,一会向右,来回换手。银白的麦秸就在她们不断挥舞的杈头上一溜一溜地翻过。
我喜欢欣赏女社员精彩的翻场过程,她们穿着靓丽,姿态悠然,侧身垫步,忽而齐刷刷地向左,忽而又齐刷刷地向右,像翩跹的舞蹈,像整齐的仪仗。每每看到这精彩的表演,我都会静静地欣赏一番,甚至想马上拿过相机,咔嚓咔嚓记录下这美丽的瞬间,标题就叫:麦场上的天鹅舞。说不定还能拿个什么大奖!可惜,那个时候,相机可是奢侈品呀!
突然觉得,人类的劳动太神奇了,它不仅能创造财富,还能创造出美景,劳动就是创造美的活动。
扬场:星月下美丽的弧线
晨风掠过树梢,树招手了,告诉扬场人,风神到了;晨风又吹动了麦秸,麦秸抚摸到扬场人耳廓还有眉毛,疲劳的扬场人终于醒了。扬场把式不敢怠慢,他率先走出麦秸窝窝,最先来到运堆边上迎接风神。他先操起木锨扬起第一道弧线,然后众多扬场人就在空中扬出很多条弧线。在那每条弧线扬起的瞬间,风神就把麦衣灰尘拖走,拖出一条长长的带子,一直飘到远远的场边。于是,黄褐色的麦子便“脱颖而出”,唰唰地落在了地上,慢慢地落成了一个小沙丘;白白的麦衣“飘飘洒洒”,铺向场地,慢慢地铺成了一个大大的白色扇形。
扬场人用力地扬着,认真地扬撒出美丽的弧线;风儿也劲劲地吹着,把美丽的弧线再拖出一道道长长的尾巴。沉甸甸的麦粒唰唰地落下,落在沙丘般的麦堆上,也落在掠扫人的草帽上。掠扫人享受着珍珠落玉盘般的美妙,有节奏地挥动着大扫帚,掠扫出小沙丘上残留的硌刍。小沙丘慢慢地膨胀起来,愈来愈大;扇形般的麦衣也铺展开来,越铺越厚;运堆也被扬撒得越来越小,直到没有了。
把式就开始铲项了,在运堆和麦衣之间寻找最佳分离点,一锨一锨探测麦粒飞溅最远的落点。铲项结束了,麦粒和麦衣就彻底分离出来了,扬场的任务也就大功告成了。
太阳升起来了,照在沙丘般的麦堆之上,照在一直铺到场边的巨型折扇般的麦衣之上,也照在踌躇满志心生喜悦的扬场人身上。在他们的身后,拖出了长长的影子。
(2019.5.12于西安高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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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林洲:1957年10月出生,大学本科学历。语文高级教师,渭南市高中语文教学能手,陕西省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理事。历任澄城中学语文教研组长,澄城县教研室副主任。在《教师报》《语文报》《写作导报》《渭南教育》等省市级报刊发表论文和文学作品30余篇。曾先后被评为澄城名师,十佳教师,陕西省优秀高考语文评卷教师,陕西省优秀教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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