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赛78）〖三秦文学首届“七夕●爱”征文〗东方：【真爱没有终点】（散文）

真爱没有终点

◎东方

【作者简介】：东方，本名解东方，沈阳人，教师。喜史爱文，闲时走笔，涂抹生活，乐舒胸臆。

正月十七中午，父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当冬日的阳光照在他消瘦的脸上时，他却闭上了眼睛，安详地走了。他没有像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那样留下只言片语，只是静静地走了。虽然对这一刻的到来我们心里早有准备，但当时还是满脑子一片空白，无法接受这一事实。

父亲走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母亲，母亲虽然显得很平静，但眼神里却满是爱与不舍。

母亲的老家是河北的，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姥爷领着她和妹妹爷仨个逃荒到东北，后来姥爷做了一名铁路工人，总算有个安身之所。母亲19岁那年，经人介绍认识了父亲。母亲常说：“在相亲那天，我对你爸很满意，你爸很精神，大高个，一眼我就相中了。”每每说到这，母亲总是忍不住要笑一笑。那天父亲还送给了她一块表，家里还有一台缝纫机。“在当时感觉家庭条件是不错的，”母亲说。

可谁知结完婚的第二天，父亲就对母亲说：“你把表给我吧。”当时母亲就糊涂了，就问父亲“这表不是给我的吗？为什么还要给你呢？”

刹那间父亲显得很尴尬，也很无奈，红着脸，小声说：“那表是借来的，得还给人家。”母亲一听就明白了，又问道：“这么说，缝纫机也是借的了？”父亲点了点头。母亲说：“你这是骗婚啊。”但她当时并没有生气，因为她相亲时看中的是父亲这个人，勤劳，本分，憨厚。母亲也相信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即使那时生活很清苦，但母亲依然很快乐，因为父亲给了母亲一个完整的家，一份暖暖的爱。这对于7岁就失去妈妈的母亲来讲，无疑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解放前由于我爷爷那一辈家里经营香烛店，制作、销售各种香烛，初一十五、逢年过节乡里乡亲都来买，生意很好，用积攒的钱买了不少地。解放后进行土改，家里被划成富农。谁想到就因为这个富农成分，差点要了父亲的命。

母亲和父亲结婚的第二年，“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对于家庭成分不好的父亲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刚出生，很多事不记得，后来都是听母亲说的。那时候父亲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到生产队，遭受“革委会”的批斗，有时还要挨打。富农的身份使得很多亲戚朋友对我家避而远之，唯恐受到牵连。每次批斗结束之后，父亲回家一声不吭，只是呆呆地坐着，母亲则是默默地陪着，任凭泪水滑落，直到天明。在那个灰暗的年代，谁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呢？谁又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尽头呢？

当时村里就有人劝母亲和父亲离婚，但母亲始终没有同意。后来母亲对我们说：“当时我也想过这个问题，背负着“富农”这顶帽子，将来你们哥仨个都找不到媳妇。当妈的，能不着急吗！但又一想，你爸爸当时那种情况，如果我和他离婚，他只能走向死路。我必须陪着他！”正是母亲的不离不弃，使得父亲放弃了多次的轻生念头。母亲说有一次父亲晚上自己拿着绳子到村西沟的树林里，准备去上吊，幸亏母亲在后面悄悄地跟着，才避免了一场悲剧。

只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才明白，有多少夫妻由于家庭成分而分道扬镳，又有多少家庭被拆散，甚至是家破人亡，往事不堪回首。感谢母亲在那灰色的年代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那个频临破碎的家；感谢母亲用她无私的爱，挽救了父亲，挽救了这个家。每每谈及于此，母亲都会说：“那时候，真是度日如年啊！”

父亲脾气不好，遇到事就爱发脾气。当父亲发脾气的时候，母亲则总是保持沉默，不与父亲理论、争吵。所以村里人都说我母亲脾气好，母亲的脾气确实很好。记得小时候我们哥几个总爱找一些小孩子到我家来玩，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但母亲从来不生气，总是等到其他孩子走了，她才慢慢收拾。母亲说她自己虽然脾气好，但不等于软弱。我知道母亲这句话的含义，那是对父亲的包容，是对孩子的包容。爱，就是要学会包容。

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寒假时妈妈带着弟弟回河北老家去看我姥爷和老姨。母亲这一走父亲明显不高兴，每天阴沉着脸，我和哥哥也是小心翼翼，唯恐惹父亲不高兴。父亲虽然不会做饭，但当时我和哥哥已经会做简单的饭菜了，尽管如此，父亲还是每周写一封信，催着母亲回来。一个月后母亲终于回来了。谁知道一进家，父亲居然对母亲发起脾气来，大声质问：“你还知道有这个家呀！你还知道回来呀！”

母亲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平静地回答说：“我都十多年没回家了，我多待几天有什么不对。”父亲一听母亲敢和他顶嘴，更加生气了，又一声大吼：“你走吧，愿意去哪就去哪，再也别回来了！”母亲一听，二话没说，抬腿就出了家门。我和弟弟当时都傻了，长这么大，也没看见父亲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一时不知所措。父亲看母亲走远了，就悄悄地对我说：“二儿子，去盯着你妈，去哪了。”我就跟在妈妈身后，看见妈妈进了村子南头我老姑家，我赶紧回家告诉了父亲。

到了晚上，老姑来我家给父亲一顿臭骂，随后父亲跟着到了老姑家。向母亲说了一堆好话，又是作揖又是赔笑，弄得老姑家的几个表姐妹抿着嘴躲在旁边偷偷笑。我们哥仨个也不断地央求，最后母亲对父亲说：“今天就是给老姐和孩子们一个面子。”于是，父亲拉着母亲的手走在前面，我和弟弟拉着哥哥的手走在后面，一起回家了。

从那之后，我明白了，父亲其实是离不开母亲的。

父亲虽然爱发脾气，但从来不动手打人，没打过妈妈，没打过我们，这在农村，是很少见的。记得我们家东面的邻居老周家，丈夫经常打老。爸爸却常说：“打女人的男人，算不得男人。”

父亲在家里脏活累活都抢着干，重体力劳动从不让母亲干，庄稼地里的活父亲是主力。等我们稍大一些的时候，都会下地帮着干活，来减轻父母的劳动负担。

家里最困难的时候，莫过于当时哥哥上高中，我上初中，弟弟上小学。念书的费用对于土里刨食的父母来讲，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压力之大可想而知。他们把压力化做了对土地的精耕细作，希望产量高一些；他们把压力化做了对我们念书的期望，希望我们能走出农村。他们两个互相鼓励着，坚持着，直到哥哥考出去那一刻，母亲终于流下了幸福的泪水，父亲则捏着小酒壶，喝高了。

我们哥几个陆陆续续结婚后，我发现父亲有变化了，开始主动帮母亲做饭了。回老家只要父亲帮母亲做饭，我就忍不住要夸赞几句：“没想到爸爸岁数大了，还学会帮我妈做饭了，有进步。”父亲听到后，总会笑呵呵地说：“你妈身体不好，我自然要伸把手了。”

父亲母亲平静而幸福的日子没想到在去年4月份发生了变化。当时父亲说他感觉胸口不舒服，后来到医院检查，结果始料未及，居然是肺癌晚期！医生说做手术已经没有用了，最多能活三到四个月，而且只能靠药物维持。事已至此，只能是尽人事而听天命了。我们几个千方百计寻医问药，只要有相关的治疗药物，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弄到。

在父亲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一直是母亲照顾他。父亲每天晚上都要起来两三次，喝牛奶，吃药，吃点心。说实话，夜里睡不好觉，是很难受的，但母亲没有任何怨言，每天晚上都把父亲侍候的妥妥帖帖的。要是没有母亲的悉心照料，父亲恐怕也不会延长十个月的生命。我由于工作忙，只能抽时间回去帮照顾一下，仅仅两天夜里下来，我就感觉有点吃不消了。

正月初八，父亲已经不能站立了，只好把父亲送到医院。我和弟弟陪伴在医院里，夜里我两个换班，一个前半夜，一个后半夜，轮流照顾，喂牛奶，喂水，吃药。母亲则白天陪着，哥哥白天尽管工作忙，也抽时间过来，晚上也替一会儿。当时我们只有一个念头，在最后的日子里，照顾好父亲，尽一尽孝，不留遗憾。

父亲很体谅我们，没有给我们添任何麻烦，住院仅一周，就平静地走了。如果说带点遗憾的话，那一定是对母亲的眷恋与不舍。

父亲走后，母亲表示她要一个人过。母亲说：“在这里，我觉得你爸就在身边，我不会寂寞的，你们不用担心我。”

端午节回老家，夜里陪母亲坐在院子里聊天。看着满天星斗，妈妈指着银河边的牵牛星说：“你看看，多像你爸爸的眼睛啊，他在天上正看着我们呢。”

黑夜里，我依稀看见了母亲眼里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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