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诗刊/卢山的诗
我所热爱的人间（组诗）
卢 山
育儿记
妻子温暖的臂湾里，水面如黄昏般的宁静
群山和树林在暮色里退去
鸟鸣开满头顶的星空
妻子低吟一首摇篮曲
晚风摇晃湖心的一盏白帆
盛夏已经落幕，而秋风正扬帆起航
平凡的一天
妻子抱着女儿在阳台上晒太阳
她试图抓住这一日里最后的余晖
连日的蛰居生活让她困倦
并不断的消解了她少女的成分
而分泌出一个母亲的味道
“万物生长靠太阳，你看吧
我都快在雨季里发霉了”
窗外蝉鸣起伏，她望向远方
对比她身体的每一次沦陷
她更惊讶于这个世界的点滴变化
妻子在这个几平米的地方来回踱步
雨季刚刚过去，她的皮肤上
还残留着落花的芬芳
晚霞含情脉脉，正在为人间
分发金色的晚餐
给某某某
给你写一封信吧。在这首诗里
每一个词根都暗藏着这些年的山水
它不愿意被人当成一封尖叫的举报信
它会安静地停泊在通往你的某一片云层
十年，二十年，多少年过去了
我们都将老死在异乡。
一封信或许永远不会被拆开
就像在多年前的课堂上
你吞下去的一个少女的苦涩秘密
终有一天，我们会在黄昏里
给孩子们说起这些青春的故事
说起那个某某某啊
那个已经想不起名字的某某某啊
我所热爱的人间
周末的下午，妻子在阳台上哄娃
那些她童年里的故事复活了
女儿专注于睡眠，她的每一次呼吸
都增加了世界的重量
受困于对这个世界的想象
我坐在书桌前写诗
岳父从沙发上忽然坐起，当他看到
金正恩宣布的一个重要决定
岳母喜欢把自己关在厨房里
艰难的研究月子餐的食谱
我远在北方的父母呢？
他们慢慢褪去盛夏的色泽
父亲摇着蒲扇，母亲攥着手机
正小心翼翼地拨弄我的电话号码
草木准备做梦，而昆虫受困于露水
坟墓上开满野花，出远门的
爷爷奶奶正在天上看我
秋风吹过田野，石梁河水哗哗作响
给人们送来生活的银子
天黑之前，我用力写下这些诗句
便是我一生所热爱的人间
故乡的教诲
太阳下，我的故乡有纯粹的颜色
金黄的玉米通红的辣椒
它们是大地的语言
青草的小路盛开野花的理想
银色的石梁河上飘荡着暮归的渔歌
鸡鸣狗吠也都是大地的语言
开花结果，生老病死，顺其自然
母亲的瓷碗里安放着朵朵白云
河流里走着冒着烟的父亲
太阳下，我的亲人们黑的彻底
像不知疲倦的黑夜
像沉默无言的黑土地
故乡的月光里不含泥沙，赞美里没有毒药
他们的喜怒哀乐，清澈见底
刮风，下雪，四季分明
他们崇拜太阳，把一生交给土地
在我的故乡，每一样东西
都有各自的脾气和颜色
也有它不可逆转的命数
——它们都给予我深深的教诲。
我希望一生都能领受这样的教诲。
宝石山之秋
十月盛大，秋风翻越宝石山
在湖面颁布一道季节的法典
气流的转换加重了我们的脚步
那些即将远去的，我们还会
有机会再见吗？窗外的那只松鼠
是否已经退回一幅南宋的山水画？
暮色的马群奔涌向我的窗口
在造物的辩证法里，我燃起的
诗歌火把也终将会熄灭
我相信在这些悄无声息的转换里
一定有某种来自湖山的神秘佑护
比如苔藓在石头里孕育春天
情人在离别里准备相见
比如在妻子和女儿熟睡的时候
我拆下肋骨和筋脉
用文字为她们建造一个
固若金汤的梦中家园
卢山，1987年生于安徽宿州，文学硕士，浙江省作协全委会委员。近年来在《青年作家》《北京文学》《诗歌月刊》《星星》《滇池》等发表作品若干，部分作品入选各类诗歌选本等。出版诗集《三十岁》。《野火诗丛》《新湖畔诗选》主编。现居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