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开灯
住在山上,或者仅仅是想象自己是住在山上,住在入夜以后周围就再没有其他的人造光的世界里。这时候就会很自然地不开灯,就会让自己融汇到周围的夜色里去,去和周围的一切在一个光谱下互相端详。天光云影、星辰月色,夜以远比想象的丰富得多的姿态和样貌笼罩俯瞰着你,让你突然有了久违了的重回天地怀抱的好感觉。
正是这样偶然的或者说是想象的居住经验,鼓励着我养成了不开灯的习惯。
不开灯不黑啊?
黑,但是你都惊讶于你自己很快就能适应这样的黑。而且黑夜并不是我们在习惯的灯光里所对比出来的那样黑,而是人类完全可以逐渐适应的甚至是可以望见大多数想望见的东西的黑。前提就是一直不要开灯,让眼睛一直可以有一个适应黑暗环境的过程。我们的眼睛的宽容度是非常高的,在黝黑的半夜和在光亮的正午一样,都可以看出去很远,都能分辨世界上大多数的事物。何况只是在自己家里,在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小环境里。
这样一旦你适应了不开灯的夜,困意就会在夜幕降临之后不久到来,不看电视,不长时间看手机网络,有了难得的又是顺乎自然的闲暇甚至冥想时间,人就会自然而然地入睡。早晨随着第一缕天光的出现,又会自然而然地醒来。人就进入到了一种与天道轮回相一致的健康的作息中去了。在这个过程中灯并不是完全没有用了,而是完全回到了当初其只是作为当用之用的恰当的位置上去了而已。需要照明的时候用一下,不需要的时候大可不必让它们一直在周围营造亮如白昼的效果;因为毕竟已经不再是白昼了。
实际上在城市里,不开灯屋子里的光也基本上是够用的。因为马路上的灯光,周围楼宇上的灯光,还有整个城市照向天空而又被天空反射回来的光,已经将没有拉窗帘的屋子照得很亮。如果再有工地上的探照灯,有高架桥上连绵不断的汽车灯光辉映着,那就更夸张了。
这是一种热岛效应、噪音岛效应似的光岛效应,是城市病中很容易被忽视的一种。在这种情况下不开灯往往是很难达到如夜一般黑的理想效果的。这也就是在城市里夜晚不开灯的意趣,远不如在乡间,不如在山上,在自然中的居所的原因。只有在周围没有更多的光污染的情况下,不开灯的夜才更接近夜本身。然而,即便如此,即便是在城市里,不开灯也还是好过开着灯的亮如白昼的夜的。
灯给人类提供了不分时间的光明,彻底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不变铁律打破,极大地提高了人类的自由度。在人类不分时段的诸多需要的光明的时刻,灯提供了最及时最切实也最可靠的保证。不过与此同时,灯也从此开启了对人类活动的自由度的全无限制的倾向的纵容;给越来越多的不分昼夜的人和事提供了可能。
当然,这样归结于灯这样的物的条件是冤枉的,根本上的问题还是人本身。但是不可否认,如果没有灯的话,人类在昼夜轮回的光明与黑暗中,虽然自由度会小很多很多,但是可能于身心健康更有益;人的内心的逻辑和情绪,社会的步伐,甚至噪音的多寡、世界的秩序等等,可能也都更为理想。
灯已经被发明出来,退回去是不可能了;这样的设想没有更多的意义。以人类的智慧,问题的关键就是怎样合理有度地使用灯的问题了。在不需要灯的时候尽量不开灯,甚至在可开灯可不开灯的时候也不开灯,只有在那些不得不开灯的时刻上才开灯,而开灯的时间也尽量短暂。这就是关于灯的使用的一个总的原则。不单纯是为了省电费、省资源,更是为了让我们的作息符合天道,更贴近于既往千万年的晨起夜息的传统。让自己内在的宇宙与外在的宇宙和谐一致,不乱不病,如一日之昼夜,如四季之草木,起卧有度,荣枯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