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山
所以说钻山不说爬山,是因为钻山实在是更准确些。
刚开始爬山的时候,是有道路的,道路虽然不是人为硬化以后的水泥路,但是从杂草倒伏的一致方向看,完全可以说这是一条路的。这条在窄窄的山谷里的小路,一直在树林和茅草之间迂回,灌木之间的蜘蛛网层层设防,巨大的蜘蛛带着自己的小蜘蛛在网上敏锐地作业,毫不犹豫地一次次将任何一种被套住的飞虫纳入口腹之中。遇到小树叶小树枝之类它们无能为力的东西,也就任凭其挂在那里,遇到人则立刻向着边缘逃窜。
我们尽量不破坏它们这捕猎的战场,一般都是用木棍将蛛网的下部撕开一个口子,然后逐一猫腰低头地鱼贯而过。大致上就是从这种躲避蜘蛛网的猫腰低头开始,爬山就开始向钻山转化了。因为山谷里的小路越向上就痕迹越淡,直到最后的完全为深草所没,完全没有了可以就便利用的路径。
溪水和高草,从根部就已经开始四个方向蔓延的树枝,将山谷里可以让道路向上顺延的方向完全堵死了。如果不原路返回的话,唯一的选择就是向着一侧的山坡爬上去了。
这种爬真正是爬,不仅要手脚并用而且要在没有路的山坡上披荆斩棘,钻过矮矮的灌木,躲过浑身是刺的荆棘,甚至要踏足在密密实实的矮灌木上,硬是在他们的枝条上踩过去。先上到山脊上成为第一个目标,因为山脊上一般来说植被较少,比较好走。为了山脊上会比较好走的想象,我们奋力攀爬,开路者将能折断的荆棘尽量都一一折断,后续的人则在最必要的时候拉上身后的人一把。如果只是一个人这样钻来钻去地向上爬的话,估计早就放弃了。这种多人的协作,不仅可以互相帮助着上行,更可以互相帮助着在不知不觉中克服对于低矮的灌木和密集的枝条松软的腐殖土以及幽幽的洞穴的恐惧。
如果说这样的攀爬是吃力的话,那等终于上到了山脊上,终于沿着山脊上到了山顶,要从山的另一面下去的时候,就不仅仅是吃力这么简单了。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难就难在下山的时候不仅一样没有路,不仅一样要用力,而且时时刻刻都要躲避着摔下去的危险。
为了避免这一根本性的危险,我们选择了一片松林。从松林里下去不管坡度多大,地面上都少有灌木,少有荆棘,不会被绝对挡住。我们从一开始下山就找到了一根长长的木头,实际上就是一棵枯死的完整的树。将树枝去掉,在靠近顶部的地方留下一两处短短的分叉。关键的时候就是靠着这分叉来勾住上面的树干,使整棵枯树成为一个梯子……
松林里的松针厚厚的,是多少年落下来一层层积累起来的。双手扒住两侧的树干往下滑,松针被快速挤压,搓动很远很远才会见到山体上潮湿的土壤与石块。这已经不再是爬山,也不是钻山,而是滑山了。滑山需要一会儿匍匐一会儿仰靠,需要左突右冲,需要抻拉拽握,需要所动用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群和骨骼血脉,如果抛开那么一点点下得去下不去的思虑的话,真就可谓最全方位的锻炼方式了。
滑山的最大危险不是陡峭的坡度,也不是灌木的阻挡和大石头形成的一个个断崖,而竟然是我们所凭依的这棵枯树!枯树在一个路段用过以后往下移的过程,都是下面的人拽,上面的人推,因为有树根和灌木阻挡,这样的拽和推都很难一次奏效,需要左右调整,上下挪动,稍有不慎就会在突然的一次启动中蹭到上面的人,蹭得衣服开口皮破流血都已经是家常便饭的小意思。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如何继续下行的亢奋的忐忑中,没有谁太在乎这一点点伤口。
等最后一次用过整棵枯树,下面确定不再用的时候,所有的人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这意味着已经看清楚了下到山下的路径,而且是相当好走的路径。
当一个一个都站到山脚下的路上以后,也才意识到,浑身上下都已经为汗水所浸透。回头仰望,仰望秘密的丛林覆盖着的高山,陡峭的高山,真是有点不大相信,不大相信自己刚刚就是从这上面下来的!
现代人每一次向着自己原始祖先的生产生活状态的回归,都直接使他们收获了回乡的精神慰藉,都锤炼了他们的身心,丰富了他们久已麻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