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雪晨：【送埋】（散文）
送 埋
作者：雪晨
深秋时节的凌晨五点多，窗外还是一片漆黑。这时一阵清脆的铜锣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惊醒了村里乡亲们的美梦。按照我们关中地区的风俗习惯，这铜锣声响是在告诉人们，谁家又有亲人逝去了。又有一个生命，去了那遥远的天国。
我揉了揉睡意正酣的眼睛，极不情愿的从炕上爬起来。因为我听见母亲的声音，在院子里又喊起来了。
“晓晨，赶紧起来！去地里埋人去。锣都敲了两遍了。”
我知道母亲说的锣敲了两遍，这意味着什么。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习惯，一遍锣叫人起床，两遍锣叫人集中。三遍锣就是要准备起灵了。我风疾火燎地穿好了衣服，干净利落地洗完了脸。从门背后抄起铁锨扛在肩上，向西门口赶去。
这一次寿终正寝的是南边街道的四叔，一位值得尊敬的老人。还早在生产队的时候，我们村里就形成了一个明文规定。那就是我们小孩子，经常挂在嘴边的童谣：
“一队死人二队抬，三队哭来四队埋。”
我们村里一共有四个生产队，我们家则是第四队。这次逝者为一队人，所以轮到我们队来埋人。于是我们义不容辞地扛着铁锨，向北岸子的公坟地进发。
当我来到西门口的时候，路边已经聚集了好多人。在每个人的手上或多或少，都拿着一两样家伙什儿。大家互相见了面，当然还不忘打声招呼：
“二叔，你还来得早！”
“三哥，专门从城里回来送埋来了！”
“那当然嘛！”
“碎爷你这么大年纪了，还往地里去？”
“两个儿子都不在家，所以我老汉必须亲自出马。要不然我死了，可没人埋呀！”
关中的农村民风纯朴，平时大家伙儿都是互帮互助的。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建立在浓厚的乡谊层面上的。以前邻村曾有户富人，平时趾高气扬，不屑与穷人来往。以致于他们老人过世后，竟无一人前去捧场帮忙，没办法最后只能花钱雇人送埋。他们自己在颜面扫地的同时，也一度沦为十里八乡的谈资与笑柄。所以“乡情”这东西，你是用再多的金钱，再大的权利也换不来的。
碎爷虽然口上开着玩笑，可是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要想人敬你一尺，你先学会敬人一丈。所以在村里，平时不管你在外边再忙，不管你再怎么有钱。基本上只要村里谁家有人过世了，大家伙儿都会自发地前去送埋。就算是在城里面的也不例外，也会开车回来送埋。人们心中都知道，这是给自己的明天在修路。
当一阵喧天的锣鼓声后，吹乐人身后走来了浩浩荡荡的送埋队伍。走在最前面的是风水先生，他的手上永远都拎着一盏气死风灯。他用他那特殊的扮相，特别的言语，告诉你我是亡灵的引路人。远远望去一片白色的海洋，孝子贤孙们，一个个披麻戴孝。一手拄柳木棍，一手扶着白绫，边走边哭。一个个哭得是声嘶力竭，肝肠寸断。长长的白绫牵引着拉着灵柩的拖拉机，正缓缓地驶来。拖拉机上的花灯棺罩，早已经是顶缟挂素。给人一种肃穆庄严的厚重感，让这秋风萧瑟的清晨变得更加凄凉。出殡队伍的后边，尾随者前来帮忙的乡亲们，还有那看热闹的小孩子们。
队伍按照惯例，必须在西门口停上一阵。一是为了等待前来送埋的乡亲们，二是出城门之前还要唱一段秦腔戏。演员们基本上唱的都是《祭灵》的片段。当然了唱戏之前还有一通锣鼓是要敲的。在悲催哀伤的戏曲声中，乡亲们在心中默默地送别着，那张曾经熟悉的面孔。在哀怨婉转的乐声中，孝子贤孙们又跪又叩，作揖行礼。再伴随着一声声哀嚎，直冲云霄。仿佛是在用哭音的高低，告诉人们自己的孝顺程度。可是乡亲们的口头始终挂着一句俚语：
“儿哭爹，女哭娘，媳妇儿哭声走过场。”
风水先生一阵“之乎者也”之后，出殡的队伍终于出发了。刚出了西门口，走在最前面的长子，将顶在头上的烧纸的瓦盆重重地摔碎在地上。然后孝子贤孙们，一手拄棍一手扶着白绫。哭哭啼啼，唉唉呀呀！随着人群向坟地走去。等到了小路上的时候，拖拉机就再也开不进去了，棺椁就只能靠大家伙往坟地里抬了。这时就看二队的小伙儿们，大显身手了。昨晚刚下过一场雨，路面泥泞不堪。大伙儿们走的那个叫步步惊心，互相轮换着抬着棺椁。这种集体的劳作，你心还不能急，步骤也必须要保持一致。力度还要保证平衡，丝毫不能慌乱。
大伙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终于来到了公坟地。如果说在小路上人多不太好走，那么在坟地里更是杂草丛生，崎岖不平。急得管事的先生，在旁边直喊：
“前面的人看着路面，小心脚下路滑了！边上的人也搭把手！”
“慢点儿！慢点！”
终于沉重的棺椁被抬到了墓坑旁边，这时大家伙才敢将棺椁放下来，才能喘上一口气。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习惯，棺椁不到坟地不能落地，否则不吉利。所以就算是一路上大家伙累得够呛，也不敢将棺椁落地。
管事的先生招呼大家，将棺材头冲内。两条大绳将棺材一前一后绑好，又将松木椽摆正。然后风水先生一声令下，下葬的仪式正式启动了。众人七手八脚忙成一片，但是却又是秩序井然。站在上面的棒小伙们使劲地拽着两根大绳，而在坑内的孝子则用手托着棺材尾部，防止来回摆动。大伙儿在出了一身汗之后，才将棺材慢慢放到坑里。然后又跳下来两个孝子，前面的背顶着棺材，后面的用背顶着坑壁。三人脚蹬脚，用力往墓穴里顶去。坑上面的小伙儿们则悠着棕绳，掌握着力度。
过了一阵后，大伙儿终于将棺材送进墓穴里了。紧接着匠人便跳到坑里面，开始砌砖封墓门。到了这个时候，埋人的工作才算是进行了一大半。这时唢呐锣鼓声四起，标志这葬礼的仪式到了高潮。孝子贤孙们则跪在边上的泥地里，冲着帮忙的人们磕头作揖。感谢乡亲们不辞劳苦，能送自家老人一程。只听见乐声、哭声、呐喊声响成一片，声震云霄。又过了一会儿，匠人们将墓门终于封死了。坑里的人爬上来，该埋的东西扔下去。然后我们的四队人的工作，就正式开始了。
我朝掌心吐两口唾沫，在手上抹匀。然后攥紧锨把，顶在膝盖上。再重重铲一锨土，使劲向坑里扔去。大家伙儿你一锨，我一锹，干得是分外卖力。大家伙儿你一句我一句，又聊得是分外投机。过一阵儿后，后面的人再将前面的人换下来。在卖力的唢呐声中，重复着单调的铲土工作。管事的先生则提着烟酒，穿梭在人群中，招呼着帮忙的人们。在孝子贤孙的哭声中，坟堆慢慢有了形状。
在一个多小时之后，一个圆锥形的坟堆便呈现在众人的眼前。风水先生指挥着长子，在坟前点燃香火。然后再将带来的花圈和金斗银斗一并点燃。我们送埋的工作，才终于算完成了。风水先生又冲着，边上的孝子贤孙们命令道：
“来来来！三鞠躬，孝子执礼答谢！”
穿白裹素的女眷们，这时则一个个哭得是花容失色，死去活来。让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一幅悲伤怆然的画面，在晚秋的天地间上演。
我们坦然地受完了，孝子们行过的三跪九叩大礼。然后再将铁锨上沾着的泥土铲干净，扛在肩上往家走去。这时东方已是旭日东升，远处的北塬上依稀可见峰恋叠障的皇陵。再看着绿油油的麦地里，又是大小各异的孤冢荒坟。虽然说这埋人的场面我早已见多了，可是每一次心中总是感慨万千。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在强大的生老病死面前，上苍对待每个人都是很公平的。不管你是帝王将相、达官贵人，还是草根百姓。最终的归宿都是一样的，谁都无法逃脱这生死轮回。君不见白莽塬上帝王墓，尘归尘来土归土。君不见身居广厦千万间，死后仍是三尺穴来眠。所以在脆弱的生命面前，这一切都是虚的。只有健康与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生命的意义，就是珍惜每一天，每一秒。在有限的生命里，做无限的自己。珍惜身边的亲人，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亲人过得幸福快乐。人生也就是一场旅行，最终的目的地全都相同，最重要的其实是在过程。
本文插图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雪晨，男，39岁，陕西省咸阳市人。现居广东省东莞市，企业职员。
《三秦文学》第二届
“情满中秋●月满圆”征文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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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题为“中秋”，内容可以写人、写事，亦可写景抒情。要求作品积极向上，思想性要强，忌文中无物，华而不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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