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刘玉功:【母亲的召唤】(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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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召唤
作者:刘玉功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民工们先是一愣,惊愕得犹如当头棒喝;接着愤怒,想骂人,想动拳头,想砸东西;然后陷入恐慌,茫然,无所适从。当公路的护坡、边沟、涵洞工程接近完工,经过了验收,匠人小工都相对轻松下来,一边做着拾掇场地、清理杂物之类收尾工作,一边期待着拿到工资酬劳,然后有的准备直接回家,有的将去寻找新的工地继续打工。

那天清早有人发现会计没来吃饭,接着发现包工头也不见了!一听这事,大家撂下碗筷就往会计和工头的宿舍跑,彩钢房的门虚掩着,踢开一看,大伙儿立刻傻眼了:床上、桌子上、墙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不翼而飞了,地上零乱地丢着一些旧鞋烂袜、啤酒瓶、塑料袋和废纸片,到处弥漫着不祥的灰尘。——龟儿子,他们卷款跑了!

照例有人发出马后炮,说早几天就觉得他俩不对劲儿,鬼鬼祟祟交头接耳。紧接着就有几张嘴同时对他反唇相讥:“那你当时干啥吃的?这会儿叨叨顶个屁用!”

大家第一想到的是找路桥公司。可是民工们怎能知道路桥公司的电话?他们派出几个胆大、能言善辩的拦路挡住一辆顺风车到城里公司总部去,可公司领导明确告诉他们,工程款三天前就结清付给了承包工队。他们问到承包工队负责人电话,电话那边有人告诉他们,护坡、边沟、涵洞段工程已转包给了另一家工队。另一家工队负责人又告诉他们:工程款已于昨天上午以现金方式交给了另一家转包工队,是包工头和会计一块儿来结算领走的。问到最后,包工头的手机怎么打也打不通,会计的手机已经关机。这下明白了,工程经过三次转包,最后的工头昧了良心,和会计一起卷款跑路了。

他们第二想到的是报警。打110,过了一个半小时,来了两位年轻辅警。问了问情况,看了看现场,说他们回去立案调查,让等着。

民工:“等到什么时候?”

民警:“一周以后吧。”

民工:“一周以后?”

民警:“……”

对于老百姓,所谓法制,从来就是电视新闻里一个似曾耳熟的名词。当他们需要保护的时候,法制常常是虚弱无力、遥不可及的!

牢骚,谩骂,诅咒,在杂乱的工棚里持续了三天。可是有什么用呢?过去,善良的人们期望冥冥之中有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来保护老实人;可是,人心不古,当今社会有谁相信神,又有谁在乎因果报应呢?除了钱,人们已经无所敬畏。这一切,老百姓也似乎见惯不怪了。三天的混乱,渺茫的期待,工地灶房里仅剩的一些米面、土豆白菜都吃光了,派出所那边还是没有一丝消息,这些出卖了苦力却分文未获的人们,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工棚,背着他们单薄的铺盖卷和简单的行李,脸上写着愤懑,内心充满了绝望。

李柱暗自后悔,不该在半个月前不小心把身上所有的30元都买成感冒药吃了。以往感冒了,头疼脑热清鼻流涕,忍一忍三五天也就过去了;这回想着马上就能挣到钱,自己把自己娇惯了一下,到药店买了药片和冲剂。这下可好,身上连半个子儿也不揣,眼下又没有可以投奔的工队,这可咋整呀?思来想去,归宿只有一个,步行回家。天底下,唯有家是他哪怕两手空空也可以回去的地方,只有父母是他任何时候都能够面对的亲人。然而,想起媳妇和女儿,眼前闪现出她们母女俩期待的目光,他就感到负疚,感到揪心!

这天一早,他穿上当兵的妹夫送给他的那身迷彩旧军装,背着化肥袋子装着的铺盖卷和卷在里面的几件换洗衣服,迈开两条粗壮的长腿走上了回家的路。东边渐渐升起的太阳,阳光下五颜六色的花草,道路两旁鳞次栉比的现代化建筑,他都没有心思观赏,他只看到公路上大车、小车、三轮车、摩托车来回穿梭抛起的阵阵灰尘。他紧挨着路边走,生怕哪个二球司机一不小心挂了他。农村人出门打工,无依无靠,心里始终是虚的,后脑勺上那根筋时时得绷紧,一切全凭自个儿小心;他们生怕惹事,生怕与人纷争,遇事能忍则忍,能躲则躲,因为一旦吃了亏,你有理又能找谁去?哪里有为农民工撑腰评理的地方?小时候常听人称“农民老大爷”,后来变成了“农民伯伯”,再后来有人客气地说“农民兄弟”,如今城里人一不高兴就骂“农村来的这些孙子们”,——短短几十年,农民的辈分连降三级!那天城里遇集,李柱在街上走,不小心踩了一位女士的鞋后跟,那位时髦女郎扭头剜了他一眼,十二分鄙夷地来了一句:“农民!” 农民,多么卑微的字眼儿啊,在当今社会已成了骂人的贬义词,这也算中国特色吗?李柱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份感到深深的自卑。

李柱一路走,一路打量着两旁远近,看看有没有什么工地可以去碰碰运气。河摊下边有三个人围着一台挖沙机在忙碌着,他下去打听,问人家雇不雇工人。人家摇着头说不雇。他继续行走。看见那边场地上有倒楼板的,他再次上去打问,同样没有希望。……眼看到了中午,这个一米八二大块头的揽工汉越来越感到饥肠辘辘、腹空难受,拿什么填充一下大肚皮呢?

转过一道弯,走进一个村庄,听见咿咿哇哇的唢呐声,知道谁家在办喜事。他顺着声音走去,眼前出现一个小院子,院墙是用河滩的薄石片按“人”字型垒砌的,大门外停了几辆车,门里门外全是人,出出进进,人声喧闹,喜气洋洋。他硬着头皮踅了进去,院子里临时搭起的彩条布凉棚下摆着两排圆桌,上面罩着花塑料布,行礼的亲朋好友正在轮流坐桌吃席,羊肉饸烙、炸油糕,空气里弥漫着香喷喷的气味儿。他在墙边站了一会儿,嘴里不住地泛起口水,咽下去。因为人多眼杂,亲戚客人中间夹杂着不少外乡来的陌生人,没有谁特别注意他。他忽然瞅见灶台下拉风箱的那位串脸胡大叔好像累了,趁着上头捞面的工夫用袖口擦汗。他立即凑过去,说:“大哥,你歇会儿,我替你拉。”串脸胡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就站起来,把小板凳让给了他。

换了个烧火的,小伙子特别足劲,饸烙锅里好似翻江倒海,灶台上的大师傅第一个注意到他,问:“客人好面生,你是哪家的亲戚?”李柱这才边烧火边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在哪里打工遭骗、回家路过这儿的经历告诉了人家。大师傅一听便说:“客人你今天赶上喜事了,不该叫你饿着肚子干活,你先吃上两碗饸烙再帮忙吧。”

李柱忙了一阵子,吃了一顿饱饭,主家还给他发了根喜烟,他道了谢,又道了喜,习惯性地用手掌抹了抹厚厚的嘴唇,离开了办喜事的人家,继续赶路。心想: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只要舍得一身力气,就没有饿死人的道理。

天越来越燥热,太阳毒毒地烧烤着大地,马路上有许多小小的光点在熠熠闪烁,仿佛路面将要烧着了似的。两旁的树上苦蝉在没命地聒噪着,耳边连一丝风也没有。李柱觉得头上有点发闷。他路过一道石桥,看见桥头那边有一片菜地,菜园下面的沟槽里有股溪水在活活地流淌。他下了公路来到河边,脱掉鞋子蹚进水里,双手撩起河水洗脸、洗胳膊、洗腿,还觉得不过瘾,干脆深吸一口气俯身连脑袋也伸进水里浸一浸,嘴里像小孩子一样吐泡泡。他在河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发现后沟一旁突出的石崖下有好大一片阴凉。心想:就在这儿歇会儿吧,等到太阳偏西稍微凉快一点儿再走也不迟。石崖下一人多高的空隙,地上落着一层干燥的碎石,正好是天然的石床,他立刻放倒自己,两手交叉枕在头下。睡惯了工棚草窑的他,向来皮糙肉厚,也不觉得梗,不到一分钟就酣然入眠了。河水哗哗哗伴着他如雷的鼾声,只有石崖听得见。

……他爸赶着牛,胳膊下夹着一捆冰草从地里回来了,满身的黄土,黝黑的肩膀上像开了花似的晒得褪皮。老人把牛赶进圈里,顾不上拍打一下身上的尘土,第一时间就端出一盆泔水饮牛。这头牛既是他的得力助手,也是他的老伙计,他舍不得让牛受一点委屈。他妈做好了饭在锅里甑片上温着,正站在高凳上,把腌好的莴苣从陶瓷盆里捞出来,一条一条地摆在墙头石板上晾晒。软沓沓的腌莴苣搁在滚烫的石板上,经太阳一晒,立即渗出一层白生生的盐渍来。在院子的另一头儿,他媳妇还在做饭,女人从地里回来就赶紧动手洗菜切菜,她把炒好的臊子盛在搪瓷盆里盖住,一边烧开水,一边擀面,同时不停地催促女儿抓紧写完作业,吃过饭必须让孩子睡一会儿,免得下午上课打盹儿……午饭后,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屋檐底下燕子在啁啾呢喃,牛棚里老牛吃饱草料后时而“突……”地喷一下响鼻,再没有一点声息。

突然,隔空传来他妈叫他的声音:

“柱娃——,回来!柱娃——,回来!……”

一声接着一声,一声紧似一声,由远而近,恍惚就在耳边。小时候,每当他生病躺在炕上的时候,就迷迷糊糊地看见妈妈在半夜里或晌午人静的时候,一脚跨出门槛外,一脚踏在门槛里,两手轮番做出挽回的动作,嘴里就这么不停地叫唤他。

母亲的呼唤一下子吵醒了他,他睁开眼睛一看,外面太阳依然火红灼热,大概他睡着的时间很短吧。他闭上眼睛想再眯一会儿。

再次听到母亲的召唤。这回母亲显得十分着急,十分焦虑,声音短促而急切:“柱娃快回来!柱娃快回来!……”

“出什么事了?”他浑身打了个激灵,猛然惊醒过来,一骨碌爬起身就走。

刚走上桥头,就听见背后传来“哗——哗——”的响声,一股巨大的洪流从后沟窜了出来,夹带着树枝、瓜蔓和泥沙,转眼间就冲到了桥下,石崖下面已是一片汪洋,连菜园都淹没了。接着就听见后面有人吼喊:“大坝塌了!水库决口了!”

妈呀,好险哪!他顿时觉得脊梁上直冒冷汗,要是再拖延两分钟,他就葬身洪水了。

李柱回到家,天已擦黑,他家的窗户上已经亮出了灯光。一见媳妇,女人就失笑地对他说:“咱妈真是老糊涂了,你猜她晌午做啥了?”

“做啥了?”他问。

“今儿个大中午的妈站在门口给你叫魂呢。我怕她吵醒了女儿,就起来问她大白天你叫什么呢?妈说她梦见她儿子不好了,兴许是魂儿跑了,赶紧叫一叫,把魂儿叫回来。你说可笑不可笑?”

李柱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捂住眼睛,大叫一声:“我的老娘啊!”

想不到,丈夫竟喘着粗气,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他压抑着自己的哭声,胸脯一起一伏,宽厚的肩膀在剧烈地颤动。媳妇被眼前的情景给吓呆了,她不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也不知道丈夫为什么这样,立时慌了手脚,瞪着眼睛瓷在那里,脸色煞白,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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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玉功,曾长期从事教学和文秘工作,作品发表于《榆林日报》《作家摇篮》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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