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韭黄
初春二月,阳气上涨,适合吃韭。北方春寒,大地里冬眠的韭迟迟不肯苏醒,只好吃塑料大棚里隐生长的韭。曾在雨水节气过后,路过郊外的菜园,从大棚敞开的小窗偷窥进去,一洼洼的新绿蓬勃着,这是人间的美丽景象,我以为的春之盛景。
小时候,家里也种韭。韭是会冬眠的植物界小妖,寒冬腊月,她的根系蛰伏在土层里假寐,只等五月的春风打鸣,她才幽幽睁开朦胧的睡眼,醒来的过程也是缓慢的,只派出几个小衙役出去打探,缩头缩脑地左右瞧瞧,得知果然春来,才打个呼哨,一场春雨下完,就呼啦啦地全部钻出土层。有春韭的人家在外人眼里都是过日子的好手,春天乡下缺新鲜的食材,韭此时如仙子般降临凡尘,解了人们乏陈一冬的味蕾,可谓是功臣。
新开镰的韭菜不能一家人自己吃独食,总是要亲朋故里地相互送些尝鲜。早晨空气清新,执一把锋利的镰刀,握住韭细长的腰身,果断地割下去,一股辛香溢出来,吸入肺腑,人也神清气爽了起来。装了满满一箩筐,一家家地送,拿回的筐里,自是多了一些亲情和爱。母亲做韭菜,多半和鸡蛋,和瘦肉粒,和虾仁配着做馅。童年时家境清贫,韭菜只和少许鸡蛋配,也只能寥寥吃几次,多数的韭都拿来和土豆丝,和豆芽儿一起炒了。灶上的铁锅热的灼人,油花翻滚,先将各种调料入锅爆味,再倒入豆芽儿和韭菜,用力翻炒数下即可盛出。豆芽儿和韭菜都不能入火太久,会皮实,没咬头儿,谁家做了一盘炒坏了的韭菜,婆娘会被丈夫责骂的。
我小时候是吃韭菜的。后来一次饿极,吃了几个热乎乎的韭菜饺子,食后不久胃肠剧烈疼痛,熬过这一关后,就再也不敢吃。家里包韭菜馅水饺,都要给我另开小灶,做几个其他馅的。或者,人家吃饺子,我自去一边宁肯开水泡白米饭,也不肯动一个。母亲说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而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曾经的疼痛,如何叫我不堪。
不吃韭,连韭的味道都产生了厌烦心理,谁家做了韭菜,远远躲着,一副矫情的样子,也颇有不堪。有一天下班后去母亲家,一开门就嗅到一股子韭菜味,赶去厨房询问,母亲连说不是韭菜,是在网上讨了个菜谱,说蒜薹与羊肉入馅,味道鲜美,这是切碎的蒜薹气味,你该不会讨厌的吧?我后来找借口匆忙逃遁了。我连蒜薹都慢慢不待见了,真是苦恼。
家里其他人都是喜欢韭菜的。母亲手巧,经常拿韭菜做出各种花样来。每一次,我都做出很清高的样子,看他们兴高采烈地分食。有时也格外忧伤,觉得和亲人不能好好地吃一顿韭菜馅饺子,似乎这样就和他们生分了好多。我以前以为春天的韭菜吃完了,母亲便找不到新鲜的韭菜可做,可惜,夏天一到,韭菜叶子吃不得了,母亲就买来韭菜花,和父亲在厨房里用搅拌机一朵朵磨碎,制成韭菜酱,放置在冰箱里,吃火锅时每人赏一勺,其乐融融。幸好,韭菜花做成了韭菜酱之后,吃起来味道不减,闻起来就不那么惹人烦,这个我是能够接受的。
还是喜欢小时候,雨后,客人偶然来访,家里并没有其他菜蔬可以待客,母亲就让我拿了镰刀去门前的菜园子里割韭,割了一大把,用井拔凉水哗啦啦地涮洗干净,执了跑去递给母亲,母亲仔细地将韭菜切段,入锅大火炒熟,韭菜香从厨房的窗口能飘出好远。我就坐在韭菜地边,看绿油油的新韭随风起伏,看一只只蝴蝶在韭菜地里上下翻飞,阳光从云隙里照射下来,韭菜的每片叶子都反射出盈盈的光亮,蝴蝶的翅膀是奶白色的,彼此相映成趣。这般情景,多年后想起来,仍是美的。
昨晚母亲打来电话,说初春已至,她白天去菜市场买菜,发现新鲜的韭菜已经上市,正好是周末,过年时朋友送的虾仁还放着没吃,不如我们明天中午就做虾仁韭菜馅饺子吧。知道你不食韭,早给你拌好了纯肉馅。你只需饺子煮熟了再来吃。
母亲的心思越来越细了。她走在风里走在阳光下的身影越来越瘦小,可母亲的爱越来越延伸了,她包的韭菜馅水饺,越来越受晚辈们的喜欢。我不吃韭,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因此而感到忧伤,就像我,会为错过了这个美丽的植物一样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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