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锦荣丨一个人的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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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生活就是为生命而活着。在这段为生命而活的日子里总有些苦难我们必须要经历，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在苦难的这片沙漠里做一颗胡杨，不朽不倒。
——编辑 花轮君
那年，他的哥哥刚成年。在农村都崇尚男孩子早日挣钱糊口的价值观中，哥哥很早就学会了开拖拉机，并学着用拖拉机拉砖挣钱。在那个年代，农村人争先恐后的学开拖拉机，这成为一种人们改变生活面貌的朴素愿望，至少这比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要来得轻省。
而也就是在那一年，哥哥拉了满满一拖拉机砖从砖窑乘兴而归，车梆子上坐着一位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他帮忙上货、卸货，哥哥则负责驾驶。俩人忙得不亦乐乎。
那天，天刚擦黑，他们装了满满一车砖往回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活计不错的原因，俩人心情都十分高涨。拖拉机开得飞快，乡间路上卷起一阵阵黄褐色的尘土。车轱辘飞速旋转，夕阳下，道路两边晚归的羊群和鸡群惊慌的四散而逃……道路前方有个减速带，急忙赶路的两人并没有在意这些，紧接着，拖拉机摆动身躯大转弯，就在转弯的那一刹那，车梆子上的少年弧线般飞起、坠落……而高速行驶中的拖拉机由于惯性作用已经不能立即刹车，轮胎轧过，傍晚的乡间小路顿时洒满殷红的血迹。哥哥跳下车，顿时傻了一般，脸色一片僵白。他不敢抬头看天，不敢低头看路。他觉得整个天地都是殷红的！
出了人命，原本常来常往的两家人反目成仇。失子之痛让原本老实木讷的父母近乎失控，几近疯狂。他们冲进哥哥家用剪刀把棉被剪碎，用石头把铁锅砸烂。家不成家，年三十，全家人坐在一起抱头痛哭。
都是乡里乡亲，他们心里的悔恨和泪水又可曾比逝者的父母少？
那年他13岁，小小年纪，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学是没办法继续上了，家里也被糟蹋的呆不下去！
那一年，全村人都在放鞕炮过年，唯独他们家面对棉絮乱飞的被子、面对着被砸烂的门和墙，面对着那碎成铁片的大铁锅，一家人的心比屋檐上的垂下的冰坠子还冷、还疼。无奈，大雪之夜，趁着大家伙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一家四口一路北上，逃命似的逃到荒无人烟的北疆。
虽然人生地不熟，脱离了土地，脱离了世世代代居住的祖屋，往后的路可还都是黑的。可是，再难，也要咬紧牙关挺下去啊！
凭借着祖祖辈辈种地的经验，开了春，他们全家人在一户人家承包的100亩地里帮工。锄草、施肥，浇水外加看护。不管怎么说，摆脱了梦魇般的日子，生活总算踏出了新的第一步。
他们全家没日没夜的劳作，因为脑海里始终有一个念头：用攒下的钱力所能及对逝者的家庭予以补偿。
哥哥和家里人在田里帮工，他则找到一家就近的修理厂做学徒，跟着师傅学习修车。自知没有任何退路的他比同期的学徒都努力。因为年纪只有15岁，同学的男孩子都戏戏浪浪的，只有他去的最早，走的最晚。通常，别的男孩子都上网打游戏去了，他还一个人在宿舍里对着天花板细数那些白天里帮师傅修过的车。
当学徒的那几年，他笑言自己一天人不人，鬼不鬼！因为常年累月的和车打交道，指甲都是黑的。蓝色的工作服上裹着黑糊糊的油。有的男孩子架不住这样的脏和累早早逃脱。只有他，象傻了一般，没日没夜的拧螺丝、换轮胎……小小年纪，干活也有出差子的时候，师傅急了，就拎起衣角开始骂！可是，委屈完，又赶紧爬到地上检测油箱。正是被父母呵护宠惯的年纪，他哪能不难受不委屈，他也想走，可是，他能去哪儿呢？
他本来言语就少，加上家里的事，他更寡言。每日里所有的安慰和寄托都放在修车厂里。渐渐的，他对修车越来越懂行。也越来越爱车。他愿意和车打交道，和车诉说一个15岁少年的委屈和心酸，和车诉说一个少年的愿望和祈求。在外面，不是每个人都那么体己，但当他趴在车下，满身是油，当他听到发动机在他耳边嗡嗡作响的时候，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心里的梦。一部部车在他手里玩得又滑又溜。以至多年后，他给自己订的愿望就是每两年换一部车。
这样的日子坚持了5年，父母和哥哥也稍稍稳定。他们把攒下的钱一分不花的寄给逝者的父母，当作是他们最真心的安慰和赔偿。
因为从小历经人事，他在处理人情世故时格外通达、周到。而用心所炼就的技艺已经能够让他独挡一面。
在父母的帮助下，22岁那年他拥有了自己第一个修配厂。为人的诚恳、技艺的精湛让他的修配厂在短短一年时间就经营的有声有色。
三五年有余，他用自己修车攒下的40万左右人民币让父母回家修善老房子。又给自己的哥哥在修配厂附近开了便利店。
十载已过，人更物替。他已经不再是当年被迫流亡的大男孩儿！他说，世界上所有的痛苦都没有所谓的感同深受，你没有经历风雪之夜的逃亡，怎可体会一个13岁少年的苦楚？也就是在逃亡的那一夜，命运让他急速长大，一切，都由不得他！
闲来无事的时候，他经常一个人开着车驶向茫茫沙漠，他觉得沙漠既是个没有生命的地方却又成为他人生的重生之地。
沙漠地区虽然常年干旱，但广袤的沙漠却有一块神奇的地方叫沙漠绿州。只要有绿州的地方就有水源、有生命，有人群，有牲畜。
沙漠地区有最美丽的胡杨，“活一千年不死，死一千年不倒，倒一千年不朽。”
美丽的胡杨，传说如果你在它的身躯雕一个洞，一定会有黄色的水喷出。我想那一定是泪水，无语的哽咽。因为在这个生命寸步难行的地方，胡杨什么都耐：盐碱、干旱、寒冷……但他始终那样坚强，不朽不倒，挑战命运和自然。
在新疆生活了15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说，他就是那棵风沙中的胡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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