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鄱专栏 | 王智林：六个病人
【赣鄱专栏】
主编：胡柏涛
执行主编：徐和生/宁宏翎/王智林/朱爱华/胡迎春/柳依依
特约摄影：汪填金
文：王智林 / 图：堆糖
早晨，丁强起床很早，因为他要陪爸爸去公园锻炼身体。
爸爸曾经中风过，而且大腿骨折做过手术，行动很不方便，无法独自行走，需要坐着老年电动车去公园锻炼。为了安全，丁强须得陪着老爸一起去公园。
今天，到了公园之后，丁强安排好了爸爸，又匆忙地提前赶到学校班级教室，安排了学生晨读后，又处理了一些班务。然后，他又找了几个违规的学生聊天谈心。这时，时间已耽误了很久，丁强赶忙停下来 ，因为他还要去接爸爸回家的。
匆匆忙忙地，他骑着电动车去公园接爸爸。此时，已近上班高潮，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他知道，这个世界为生活奔忙的人又何止他一个？
丁强把爸爸安顿好了，就匆匆又往街上赶，因为妈妈昨天就在医院住院了。昨晚，他陪了一宿。
今天，他还得要陪妈妈做好几项检查。在医院门口，丁强买了几个馒头，边吃边往医院里赶。
来医院里的人真多，丁强走进医院，看到门诊挂号处已经有很多人排了很长的队伍，排队交费的人更多。看着他们排着队，着急地把钱交上去，丁强想，这个世界，多少人为了生活拼命地挣钱，多年以后，又有多少人最后却争先恐后地把钱扔给了医院，这又是何苦呢？
一路走过，丁强碰到许多匆忙往来的人。走进住院部，他发现五楼内科的走廊上又增加了几张床位。看来，今天又增加了许多病人，这几个躺着的病人看上去好年轻的。丁强意识到，原来医院的床位好紧。
丁强忽然又想到，为什么来医院的病人这么多呢？为什么生活越来越好了，但人们的身体却越来越糟糕了？到底是什么摧毁了人们健康的身体呢？
他来不及细想，就往妈妈的病房里赶去。妈妈的病房里，昨天是三个病人，今天又增加了一个中年病人，有两个病人已经在挂水了。丁强知道妈妈已经等得很着急了，因为要抽血检查，妈妈没有吃早饭，可是，医生还没来开单，可能医生查寝也很忙吧，丁强只得陪着妈妈坐着、等着。
丁强打量着病房里的另外三个病人。其中一个是看上去大约七十多岁的老大爷，一个是接近八十多岁的老奶奶，另外一个是很胖的中年男人。
老奶奶病床前有几个人在看护，听聊天知道，那是老奶奶的儿子与女儿，他们在商量如何诊治，如何按时间陪护等等。丁强很羡慕那个老奶奶，子女多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商量，可以轮流看护。而自己，哥姐都不在本城，来不及赶来，只有自己一个人忙来忙去的。
昨夜，他就是自己一个人陪护妈妈到天明的，一个晚上都没休息好。深夜，他还听到医院似乎有病人痛苦哀怨的声音，偶尔还听到女人哭泣的声音。
另一个病人是老大爷，他倚着床沿，正坐着病床上，出神地望着老奶奶那边的聊天，目光呆滞。
妈妈偷偷地低声对丁强说："我怕你以后老了、病了，也像那个老男人一样，孤苦伶仃的，没有子女看护。”
原来，妈妈早已与这个老大爷聊过天，知道他的一些事。这位老爷爷其实有很多子女，但混得不太好，生活很是拮据。而且，他的几个儿子都在外省打工。他不想惊动儿女，怕他们来来去去花多了钱。所以，他是自己来住院的。可是，他这一次病得很重，是一个亲戚把他送来住院的。但他的几个儿女打电话来询问病情的时候，他总是说“还好！还好！放心！放心！"
丁强坐着，听到老大爷叹着气对老奶奶说："培养儿女啊！就要像你一样，都在身边，多好！病了，总有儿女照应！"
老奶奶得意地说："我这几个儿女，虽然没培养好，工资不是那么高，但都很孝顺的，而且都在县城附近。另外，告诉你啊！嫁女儿一定不要嫁得太远了啊！那等于是丢了一个女儿一样的。其实啊！儿女们培养得也不一定要有多出息！有口饭吃，身体健康就好！”
“是啊！” 母亲接上了她的话："嗯，培养儿女别培养得太优秀了，越优秀的子女离我们当父母的就越远。有时，就等于真的是丢了儿女一样的感觉。"
丁强听到母亲的话，也是苦笑一声。其实，丁强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考取中山大学，分在广州上班，一年都难得回家一次，连过年都难得回来。二哥，大学毕业后又考取了研究生，在上海一家上市公司当经理，常年奔忙于各地，还经常出国。三姐高考后考取华中科技大学，毕业结婚后，与老公在天津居住上班。这三个人很难凑着一起回老家过个团圆年。曾几何时，哥姐三个人一直是父母的骄傲与荣耀，也成为邻居经常夸奖父母的谈资。只有丁强读书成绩一般，大学毕业后当了老师。曾经有一段时间，父母总是指责丁强没有出息，不如哥哥姐姐上进、刻苦。可是，当父母渐渐老去，当哥哥姐姐在外成家，难得回家时，父母的愁绪便渐渐地累积起来。每次节日，或者父母病重之时，陪伴他们身边的就经常只是丁强了。父母对丁强的看法也就变化了很多，态度也渐渐地温柔起来。后来，父母总是逢人就说:“我这几个子女啊，还是丁强最可靠。”
医生来了，打断了丁强的思绪。护士开始帮母亲抽血，丁强在一旁照应。此时，他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姐姐打来的，他没有接。护士抽完了血之后，丁强按照医生开的单子，搀扶着母亲一步一步地去脑CT房去拍片子。
电话又响了，他一看，是大哥的电话，他腾不出手，接电话很不方便，所以没接。
其实，这样的现象可多了。去年，丁强陪父亲上医院拍片子，正忙着时，二哥的电话却不断地打来。丁强知道，正如姐姐经常说的一样，如果丁强不接电话，她会更加着急、担心的。丁强理解他们身在外面，无比担心牵挂的心情。所以，父母一般得了小病，他都不告诉哥姐。只是，姐姐作为女性，很是敏感，总是能够通过打电话聊天猜测到了一些事情。母亲又常常守不住嘴，让他们知道了真实情况。所以就不小心地透露了真情。然后，他们就不断地打电话给丁强，嘱咐他要好好照顾好父母，总是说治病花钱不要担心，只要能治好病，钱不是问题。确实如此，哥哥姐姐每次都打钱过来了。
还记得去年母亲病重时，二哥回来了一趟。他到医院看望母亲，不久，单位就打来了电话有急事催他回去，因为那件事必须要由他本人解决。二哥原本想在医院轮班守护一下，可是他必须要回去。无奈，他难舍难分地与母亲告别而去。
还有一次，父亲病重之时，姐姐从天津又飞机又坐汽车地一路匆忙赶到医院守护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她又迅速赶回天津。因为儿子严重高烧不退，母亲坚决要她回去。
那一次，大哥也打电话说要回来看望父亲。父亲接了电话干脆就说:“我病好了，不要来，你过年(春节)回来一趟吧！"
以后，父亲这样的行为总是重复着。在他看来，只要自己能扛得住，无须子女赶来赶去的，那多累呀！
还有一次，姐姐长途跋涉匆忙赶到医院，她自己却病倒了，这让亲人好一阵担心。
丁强与母亲到了CT室，一看今天拍脑CT的人还真不少，病人与家属几乎占满室内。绕开人群，丁强扶着母亲坐下来，在诊室门前排好队等着叫号。大家都等得心烦意乱，叫苦不迭。关健是号排好了，还有人插队，都是些需要急救的病人，或者是一些年龄过大的病人。室内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元素。
等了好久，好不容易等母亲拍完CT，丁强又搀扶着母亲去B超室门口排队。同样，B超室也是人多为患。三个B超室同时在工作，也还有那么多病号在排队等着。丁强扶着母亲坐下来等着。喘息之间，丁强就分别给哥哥、姐姐打了个电话，向他们说明了一些情况。最后一句话大概就是:“放心吧，母亲还好，如果有情况，我会打电话给你们的！”
刚刚打完，手机又响了，是班上数学老师打来的："有一个女生在课堂上发烧，非常不舒服，怎么办？" 丁强一听，很是吃惊。因为冠状病毒疫情还没散尽，这个问题最是敏感的，可不能马虎的。如有意外，后果不堪设想的！想到这里，丁强赶紧决断，暂不让妈妈进去做B超，先把母亲搀扶到病房里，然后，他迅速赶去学校。
到了学校，丁强来到班上把那位发烧的女生叫同桌搀扶出来，还好，两个女生都带着口罩。班上是有体温计的，课间，该发烧女生量得的体温是37.8℃。问明情况后，丁强带着这两个女生去学校门口附近一家诊所去看病。医生量得女生体温37.5℃，他建议该女生:去人民医院去拍片子。
有这么严重吗？要不要报告学校防疫处？要不要去人民医院发烧门诊部呢？丁强一连想着这几个问题。最后，他决定再去另一家诊所看看。三个人步行到了另一家诊所，该诊所医生又帮这女生量了体温为37.4℃，并说，这是低烧，没什么大的问题，吃一点药应该没问题了。丁强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等医生开了药后，丁强便付了钱。赶紧带她们俩个人到自己的办公室，倒了开水赶紧让这名女生喝了药，并且就让她俩在办公室坐着休息一下。丁强原本还想赶回医院去陪母亲做B超，但一想到这个发烧的女生，他就打消了念头。毕竟疫情的警报仍未解除，这个问题丝毫不能大意啊！丁强只能干着急。
一个小时后，丁强再次帮女生量了体温，显示36.9。丁强看后，高兴极了。他再问问该女生是否觉得舒服点。女生表示他已经不烧了，比刚才舒服多了。丁强便安排同桌陪她去学校寝室休息，并声明，一旦她再次发烧，赶紧联系他。
之后，丁强又骑着电动车来到医院。走进母亲的病房，丁强看到母亲躺在床上，已经在吊水了。旁边的中年病人赶忙对丁强说：”医生找了你好几次，还问家属到哪里去了？病人吊水是必须要有家属看护的啊，尤其是老年人。"
丁强赶紧答复："谢谢关心，我刚才去学校处理了一件急事。”
母亲微笑着说：“刚才还多亏了他提醒我的药水吊完了，这吊的是第二瓶啊！"
丁强赶紧再次对这个中年病人说了几声感谢，并问他儿女为什么没有来看望他。中年男子说:"我只有一个儿子，他在外读大学呢！我没告诉他我病了，省得他在外担心得不得了！"
当丁强再次问他生了几个儿女时，这位中年男人长叹一声，并冷笑了一下：“兄弟，我也正赶上60年代末，国家只准生一胎啊！再生一个就要被单位开除工作啊！兄弟，你80后吧，应该赶上了政策放松吧！你生了两胎吧？"
丁强赶紧摇头：“没有啊！我70后的，虽然赶上了政策，但生不出来，年龄大了，不想生啊！当年也想偷生一个，罚就让它罚款吧，但还是担心开除工作啊！老哥。"
“这年代，吓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啊！"
“呵呵，确实如此啊！这是我们70后这个年代的悲哀啊！"丁强接着说。
“看看吧！以后我们老了咋办呢？就是一个儿子，而且不一定在身边，尤其是病重了没人看护，咋办呢？”中年男人又长叹一声地说。
“以后啊，老了、病了！我们肯定得进养老院啊！"丁强苦笑着。
母亲插嘴了：“到了你们这一代养老，真的就是每一对夫妻陪侍四个老人啊！压力大啊！”
那位老大爷此刻在旁边插了嘴：“国家在出台生育政策时，为什么不考虑周全一点呢？”
"是啊！我想，国家以后还是会考虑你们独生子女的老人养老问题的！”老奶奶接着说。
中年病人苦笑着说：“真的吗？不一定！怎么考虑，没什么好办法想吧！"
病房里，四个病人接二连三地讨论开了。丁强听着听着，看着瓶里的药水正一滴一滴地掉下来，他忽然就想起自己在外面读研究生的儿子来。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母亲，他仿佛看到了将来自己年老病重的模样。
此时，窗外，秋风正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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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智林，香落尘外平台顾问、江西鄱阳第二中学高级教师、江西省历史骨干教师、上饶市历史学会理事、鄱阳县初中历史学科带头人;鄱阳湖边长大，闲余喜欢在文字里行走。喜欢从平淡的生活里捡拾刹那的感受，记下来，成为生命里美丽、永恒的风景。闲余写写散文，整理成《碎叶集》，部分诗文、小说在《虹口报》等省级报刊、微型小说杂志、《香落尘外》等网站平台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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