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马话西游（248）：有智不在年高，镇元大仙的心思竟被东方朔谈笑间看穿
前文书说到，海外三星来到五庄观，拜谒镇元子，唐僧始知寿星便是南极星君，当下想起先母所言送子之事，便起了结交之意。不料八戒与三星本是积年故交，极是熟稔，相见欢喜之下，竟是童心大起，不住脚地作弄起福星来，直惹得满堂哄笑。
却说悟空离了蓬莱岛，纵身半空中，游目四顾，忽见东方天光璨璨，一派瑞气滂沱，凝神望去，只见下面浮着一岛，猛省道：“怎的把他忘了？这下好了，这里必能寻到医树的仙方！”当下毫不迟疑，一个筋斗便飞将过去。
原来此处便是方丈山，亦是东海仙山之一，乃是扶桑帝君的清修之所。悟空当年看管蟠桃园之前，只因无所事事，三山五岳、天涯海角无不游遍，也曾至方丈山拜会帝君，知道他是鸿蒙初辟时，感东方始阳之气而生，与王母娘娘共象道之两仪，并称为“东王公西王母”，辈分之尊，仅亚于玉帝与三清而已。
帝君虽无王母专擅蟠桃之造化，然则东方生气勃勃，他清混沌，理阴阳，修成纯阳之功，法力深厚自不待代言，便是五行之构亦多赖其力。后值玉帝建制，便请帝君专司东方，号为东华大帝，是为四帝之一，位列三清之下，而出五老之右。此后建庙立社，香火绵绵，门人信徒感其宽厚和气，多呼其为东王公而不称帝，以示亲切之意也。
悟空知他纯阳之功善能起死回生，故而满心欢喜，驾云急至仙山，也无心赏玩奇花异兽，也无暇品尝碧桃紫李，只闻着香风馥馥，听着玄鹤清鸣，径往帝君住所寻去。
正行间，忽见山石后转过一人，体健如松，面白唇红，却是个小童模样。悟空一见，忙笑着拱手道：“帝君，多时不见，老孙有礼了！”
原来那人正是东华帝君，他正在山中手植仙草，听到脚步声响，迎过来看是谁人到访，不料竟是悟空，不禁惊喜交集，忙回礼道：“原来是大圣到了！失迎！失迎！快请到荒居奉茶！”说着便挽了悟空的手。悟空见他如此亲热，毫无架子，心中自是欢喜，与之并肩而行，携手转过小径，来到东华帝阙。
悟空指着那看不尽的瑶池琼阁笑道：“帝君好谦光，你这若是荒居，我那水帘洞只能说是个蛇窝鼠穴了也！”
帝君哈哈笑道：“大圣说笑了！不知大圣今日如何得闲，来找贫道耍子？”
悟空看帝君风姿奇秀，美若冠玉，脸上毫无半点褶皱，不禁艳慕道：“帝君，你这纯阳功着实厉害，千百年不见，你倒越发后生相了，便似个才及冠的少年一般！”
帝君莞尔一笑道：“多年不见，大圣越发能言善道了。区区纯阳功何足道哉，不过是修炼些东方的生发之气，怎及得上大圣吃了那许多金丹蟠桃，炼成金刚不坏之身，便是经受了几百年的拘禁之劫，依然风采如昔！听说大圣脱困入了释家，如今佛道双修，自然更加精进了也。”言讫，唤一声：“曼倩，有贵客到了，快看茶来！”
只见屏风后应声转出一个小道童，身材高挑挺拔，面貌甚是英俊，却是贼忒兮兮有些玩世不恭的模样，看着悟空笑嘻嘻地行了个礼道：“大圣，多时不见，如今穿了僧衣虎裙，比起当日的黄袍金冠，越发耐看哩！”
悟空认得他便是帝君的爱徒东方朔，知他素来机灵古怪，又喜他诙谐多智，便对他的玩笑之言也不以为忤，当下笑骂道：“原来是你这小贼，倒长大了不少！只看你那两只眼，便知你是贼性难除，只怕帝君这里没有桃子给你偷吃哩！”
东方朔应变奇速，见悟空拿他曾在蟠桃宴上偷桃之事打趣，便应声笑道：“没错！没错！我方丈山僻居东隅，只怕也没仙丹给你老贼偷吃哩！”
帝君见他放肆，忙喝道：“休得无礼！还不快去给大圣奉茶？”
东方朔应声：“是！”又嘻嘻笑道：“师父是怕大圣着恼么？却是多虑了。大圣是何等人物，胸怀宽广，怎能和我这区区小童一般见识？”说着便入内端过两杯清茶，先奉与悟空道：“大圣请茶！且润润喉咙好和我师父说事。”
悟空笑道：“真是个滑头机灵鬼！这也被你猜到了？”便趁势对帝君拱手道：“实不相瞒，老孙此来，确有一事相求，不知帝君允否？”
帝君早料到悟空定是有事来访，便微笑道：“好说，好说！不知何事，竟让大圣为难？”
悟空嘿嘿一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孙不小心推倒了一棵果树，和人打赌，要医活此树。素知帝君善能起死回生，老孙特来相求一味灵药，或是一纸仙方，帮我医活果树，赢了东道，不胜感激也！”说着便拱起手来。
帝君诧异道：“一棵树有什么打紧？听闻大圣保唐朝和尚西天取经，如何有闲情和人打赌耍子？却不知是棵什么果树？大圣来我这里，那唐和尚却在何处？”
悟空笑道：“不劳帝君挂心，老和尚此时在五庄观作客，断无危险也。”
帝君大惊道：“唐僧在五庄观，莫非大圣推倒的果树竟是人参果树不成？”
悟空一竖大拇指，赞道：“帝君料事如神！正是人参果树。”
帝君变色道：“你这猴头，真是胆大妄为，竟然推倒了人参果树！你可知那果树乃是天地的灵根，你可闯了大祸了！却是所为何故也？”
悟空笑笑道：“起因上倒也只是小事一桩——老孙保唐僧西行，前日经过万寿山五庄观，便在那里借宿化缘，因听说他观里有那劳什子人参果，知道是好东西，一时嘴馋，便摘了几个来吃。叵奈观里有两个小道童甚是无礼，不过吃他个果子，竟把老孙百般辱骂，我一时气不过，便推倒了他那宝贝果树。”
帝君听罢，默默不语，心下甚是不以为然：“这猴子只顾惹事，那草还丹是何等神物，偷吃便是大大的罪过，受别人骂几句，忍下也就是了，怎的如此任性妄为，就推倒了人家果树？那镇元子心高气傲，自称与世同君，对玉帝也要分庭抗礼，怎容得了你这般撒野！”
悟空见帝君无言，便接着道：“老孙自知惹了事，连夜带了师父、师弟走路，不想那镇元子回家来知道了此事，便赶上来拿我们。他有一手袖里乾坤的本事，甚是了得，老孙敌他不过，两番吃他拿了。只是他虽拿得我，却困我不住，两下由此说和，但教我寻得一个灵药仙方，医活他的果树，他便放我师父西行，还要与我八拜为交。我看他其意甚诚，的确也是我有错在先，便应承了此事，特来寻帝君讨个方药，也好救我师父脱困，还望帝君慨然援手则个！”
帝君尚未答话，不料东方朔却“噗哧”一声笑道：“大圣真好口才，竟把一场败仗说得如此体面！那镇元大仙实是厉害得紧，他与世同生，乃是地仙之祖，便是三清四帝五老，本事也未必在他之上，大圣折在他的手下，其实并无损大圣威名分毫也。”
帝君摆手道：“曼倩休得多言！大圣，实不相瞒，我虽有些起死回生的法术，想来你也尽知，我那九转太乙还丹，能治世间一切生灵。只是丹作九转，其功效必得在九窍八孔能纳气修仙者，方才使得。至若草木芝卉，虽看似简单，实则是水土之灵，天滋地润，全凭阴阳调和并混元一气而生，非丹药之力可及。若是凡间草木，或许还可医得，只是那万寿山乃是先天福地，五庄观乃是贺洲洞天，人参果树又是天开地辟、与阴阳同生同长的灵根，我的法力全在东方青龙的生发之气，和那灵根相比，端的是云泥之差，实是无可奈何。大圣莫怪！莫怪！”
悟空听罢，不禁大失所望，当下闷闷道：“既是如此，老孙告辞，再去别处寻吧！”
帝君挽留道：“大圣难得来我这里作客，不忙便走，且奉饮一杯玉液再行。”
悟空叹道：“急救事紧，不敢久留，谢过帝君美意，咱们后会有期！”
东方朔笑道：“大圣不必烦忧，镇元大仙既肯放了大圣出来寻方医树，又许与你八拜为交，我料自然有处寻去！”
悟空心中烦闷，当下只略点点头，把手一功，纵身驾云而去。
帝君见悟空去了，方才对东方朔道：“你这厮便是爱逞能耐使聪明！你怎知定有仙方可寻？他若寻不到时，还来找你，看你怎生应付！”
东方朔笑道：“师父又来考我了！那人参果树乃是混元一气养成，和镇元大仙有同体之妙，他怎能医不活自家的宝贝？以镇元大仙的本事，又怎能困不住孙大圣？他如此处置，自然另有深意也。”
帝君略一思忖，恍然笑道：“好你个机灵鬼，竟然想到这许多！你是说镇元子有心结交孙悟空么？”
东方朔笑道：“也不尽然。他许孙大圣寻方医树，便和他八拜为交，如此折节屈尊，无非掩人耳目，我料他欲结交者，非只孙大圣一人而已，实是卖了个天大的人情给佛家也！”
帝君点头不语，默想了一回，慨然叹道：“世事多纷扰，争竞几时休？仙界凡间，其实都是一般。还是我们在这里遁世隐居，才是真逍遥也！”
（本文节选自长篇连载小说《大圣心猿》第一百二十四回：猪八戒插科打诨，东方朔点破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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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史马广彧，加拿大BC省中文协会会员，温哥华大华笔会会员，温哥华至善中文学校教师；微信自媒体“国学微讲堂”公众平台主讲人；著有《史马老师讲国学》系列丛书，获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