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佑,这般奇情的你

本篇节选自《台湾音乐往事》

发表在《海峡瞭望》第257期。

《海峡瞭望》由福建省人民政府台湾事务办公室主办,每期为您讲述台湾音乐故事,解读词曲创作技巧。

《是这般奇情的你》

作者:孟丰敏

夜好凉,深沉得没有一点光亮,小提琴悠悠地在海上拉动着月亮的光线,
浪花一点点地摇晃在船底下,无法张口的沉闷在周双珠(刘嘉玲扮演)的眼中变作了夜的寂默。

王莲生(梁朝伟扮演)那忧郁的眼神总是冷不丁地令人感到心疼。
你知道,他总是这般柔情,总会让你对他有一种期翼,怀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梦想,
哪怕他是在《色戒》里是个冷酷的汉奸,也会忽然拿出一枚价值连城的钻
戒,叫一个女人心痛又心碎地爱他。

谁知《海上花》里的小红并不留恋,转身倾倒在了一个武生的臂弯里,
仿佛倘佯在起伏的波浪中盈盈的荡漾。

她的笑,曾经缠绵象海里每一朵无名的浪花,流淌在他的身上。然而,彼此转身浪影汹涌没红尘,残留水纹空留遗恨。
愿只愿他生,昨日的身影能相随,永生永世不离分。
 是这般奇情的你
粉碎我的梦想
仿佛象水面泡沫的短暂光亮
是我的一生

如果说邓丽君的歌曲柔情满怀,那是人声唱出来的,可是罗大佑的柔情不是唱出来的,是流淌在感情的血液中的,一把小提琴就足够了,像梁祝!梁祝的旋律和越剧同宗,《海上花》则是罗大佑的独特情感体验,柔情中还有深深的痴,和《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柔情又不一般,有点凄凉,像张爱玲的小说《半生缘》、《倾城之恋》。

这就是罗大佑歌曲的魅力,那透彻骨髓的红尘凉、凄清的柔情、传奇的深情,除了张爱玲没有哪个作家写得出来。罗大佑的词做到了。
或许这源于一个时代,一个独特的政治环境。
也许那时的台湾发生了什么,罗大佑经历了什么?他为侯孝贤执导的电影《海上花》作曲时,把这种风雨飘摇的孤清,而不只是几个妓女的悲惨命运用旋律表达得刻骨铭心得凉和悲。

一个小岛也有大时代,但一个大时代更需要一个大师。

罗大佑的出现让一个大时代没有留下遗憾。
《海上花》是罗大佑写的第一首电影商业歌曲,也是一首上乘之作。据说这首歌曲的创作灵感来自于维多利亚的海港,旋律温柔缠绵。
歌词是典型的罗式大长句。这种大长句不好作曲,节奏安排挺难,比如: 徜徉在起伏的波浪中盈盈的荡漾缠绵象海里每一个无名的浪花仿佛象水面泡沫的短暂光亮

这三句是在同一个旋律下,节奏紧密,大长句很不好唱,考验歌手的唱功。看着很长很长的句子和段落,其实是两段体的,相同的旋律句重复多遍而不令人厌烦,正因为旋律写得很美,所以不论歌手唱,还是纯器乐曲,都令人感受到了那种柔情。

只是相较于演唱而言,这首更适合作为器乐曲欣赏,因为好几个歌手的演唱都无法完美演绎这首旋律的那种柔情缠绵、悲凉凄美。这首旋律所传递出来的感情信息实在太复杂了,不如用无声的器乐曲让人慢慢寻味、思考吧。

对于一个阅历不深的人来说,或许还无法领会《海上花》里那种人世悲凉感,即使有了足够的阅历,智慧不足,悲悯之心缺失,依然无法理解其中的深意。钢琴弹奏的,和小提琴表现的,感觉也不同。个人认为小提琴更适合演绎这首乐曲的凄美缠绵情感。

好的旋律,伴奏很重要,只要配器对了,有自己独特的编曲风格,那么一首歌曲从前奏开始,就已经被人牢牢记住了。甄妮演唱的版本是大家最熟悉的,前奏一响,我就会立即条件反射地跳出《海上花》的主旋律。

对作曲者而言,好的编曲师是多么重要,特别在这个数字音乐时代,似乎不缺好旋律,缺的是好编曲师。好的编曲师就像一个化妆师,能让60岁的刘晓庆变成二八豆蔻少女,能让豆蔻少女变成60岁老妈妈,编曲师也是魔术师,能让美女变妖怪,也能让无盐倾国倾城,只要选对乐器,多挂几个效果器就什么都能搞定了。

所以,如今的作曲者面对编曲师时,有时很无语。编曲师会用眼睛挑衅地问你:“谁不会写旋律,问题是你能让它动听吗?靠什么?靠我们编曲的!”我马上低下头,谦虚地说:“你牛!”

这是一个编曲时代,不是作曲时代。罗大佑作曲辉煌时期,台湾编曲水平也很一般。大家都素面朝天,比拼的是天生丽质时,写一个好旋律就特别重要,所以作曲家们都很卖力地写好旋律,流传下来的经典就多了。

如今魔术师、高级化妆师太多了,实在不行可以找医生微整容,还怕没有美女吗?怕的是美女生孩子,不知道她的后代是啥样!也不怕,科技越来越发达了,人人都可以随便哼几句,就成为音乐人了。

好声音节目,以后如果用了自动修音功能的话筒,歌手现场唱歌再也不怕音准不对时,剩下的是什么?还是考验现场伴奏的水平了。伴奏的重要性可以说三遍吗?

所以,请千万不要对一个作曲者说,可以免费为我写一首歌吗?我没钱做伴奏,但欣赏一下也好。拜托!作曲者会吓坏的,你这样太为难人家了嘛。你拿着曲谱,你懂音乐也不知道作曲者想怎样表达这首旋律呀。

认真的作曲者一定要亲自为自己画的美女找一个好的设计师,为她穿上最适合的霓裳,这样你才知道这个美女到底是高贵的、文雅的、俏皮的?流行音乐和器乐曲的区别就在这里。

器乐曲本身已经注明了这首旋律的配器,而流行音乐曲谱里并不写配器的,写也写不清,而是编曲师在配器过程中慢慢寻找感觉,不断协调整合的结果,所以流行音乐的配器很重要很重要。你不做伴奏,不让作曲者监制自己的歌曲,拜托,还是别做流行音乐了。

因为熟悉了甄妮版本的伴奏,蔡琴演唱的版本,前奏出来时我就没什么反应,而且蔡琴版本的前奏编曲没有自己的独特性,不会令人印象深刻。小娟版本的编曲也不行,没有体现这首旋律的凄美感,而是一种很民谣的感觉。

当然,许多人喜欢民谣,可是要看是什么情感的旋律。这种凄美的旋律只适合小提琴,小提琴怎么能民谣呢?一定要说《海上花》也可以用吉他弹出民谣感,那么你就无法理解侯孝贤电影里的《海上花》了。

罗大佑的这首旋律是以这个电影故事为背景去创作的旋律,所以那样沉重凄凉的故事怎样也民谣不起来。你想想,张爱玲的故事哪个在电影中可以用民谣唱?琼瑶的就可以。

琼瑶的故事再凄美缠绵,和张爱玲的那种孤冷悲凉都不在一个思想情感层次上,就好像一个26岁未婚女青年和一个30岁已婚少妇的区别。即使她们之间的年龄只差了四岁,却分别处于两种迥异的人生状态,心理状态也完全不同。

罗大佑喜欢三毛,三毛和张爱玲虽然不像,却有许多共同点,所以我可以断定罗大佑是欣赏并懂得张爱玲的,在他的词曲中才能流露出同样的思想情感来。这也是我喜欢罗大佑的原因。他对生命的感悟力远远地超过了一般艺术家。

我大学时读张爱玲,工作后再也不读了,但无论以后多少年不读张爱玲,却再也无法摆脱她小说中一个个鲜活而独特个性人物对自己的影响,叫我从她的小说中早早地理解了这个世界的残酷无情、人的自私无奈、情感的悲观绝望,并深刻在我生命的所有痕迹中,而因此走出琼瑶的梦幻童话。

在漫长的人生岁月中,爱玲的凄美和琼瑶的诗意不断在我生活中反复表演,有时会分裂我的精神,但更多时候,我体验到的是爱玲的凄美,为了抵抗这种凄美带来的疼痛,我就用琼瑶的诗意来安抚自己,甚至是欺骗和麻痹自己,让自己还能苟活下来,不至于绝望抑郁得自杀。

活着,无论内心多么悲凉,内心也要坚守那一点诗意。我想罗大佑就是这么做的,所以你听《海上花》,虽然悲凉,还是诗意的,还是有希望的。

我们生活的这个大时代,已经诞生了太多旋律,作曲家们还要做什么呢?歌剧!似乎必须走这条路了。我期待着罗大佑写一部歌剧出来!这种跳跃式的思维,或许让人觉得惊奇,罗大佑怎么会写歌剧呢?歌剧,一定要西方的那种吗?中国也有自己的歌剧,那就是传统戏曲!

如果,我们写自己的歌剧,那些配乐,罗大佑一定做得好,比久石让好,因为文化观的根底不同。很多人是很迷久石让的,如果只看旋律呢?会如何?很多音乐界专业人士要嘲笑了,你让时间倒退一秒试试?伴奏、伴奏!

这个时代,编曲很重要,编曲同样是作曲!

现在不在作曲上谈超越,而是在编曲上谈创新突破,你可以用中国传统乐器写出有中国特色的旋律,你才是牛逼音乐家!这样就回到了说巴赫时代,他的超越也不只是说旋律多好,也是在作曲结构上的突破,所以音乐一玩深了,你就发现编曲和作曲都是一回事,不管流行乐还是器乐曲,皮包着骨头呢,谁也离不开谁。

是这般奇情的你,是这般才华超群的你,给了我一个梦想,在音乐的波浪中盈盈的荡漾。在你的身上,我睡梦成真,愿只愿永生永世停留在你的旋律里学会柔情和缠绵,把一端的亮,点燃那一端的凉,有没有一个哭泣的影子走过,在生命的那一头等待一次跳跃,哪里的海水还能溅起多情的浪花,转身没于红尘。

是这般奇情的你,把音乐和文学的力量结合得这样好,叫一个我自觉所有的文字都是多余了,叫另一个我又想托起你这月亮般的男神,敬慕着你,走向音乐无边的柔情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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