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克林/散文:肩膀
肩 膀
文/庆克林
如果武侠人物排座次,父亲是没有位置的。武功与他毫无瓜葛,谈不上英雄好汉。当然,父亲也总不至于一无是处,说起履历来,那也是极为厚重的……
父亲有根伴随多年的绳子,毛剌剌的,有二拇手指粗。是他当年用麻掺杂碎布搓合而成的。有一百多米长。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家熬着度日。父亲就是用这根绳拉网捕鱼,贴补家用。这种网有两米多宽,扁扁的,贴地而行,俗称“踏子”。
冬季清晨,父亲起得很早,天蒙蒙亮就赶到几里外的花园湖边,将“踏子”系在绳的一端,扔向冰冷的湖水中。绳的另一端则挂在肩上,父亲像纤夫一样低头拉网。脚步熟练地交换着,黄色帆布鞋沾满泥土。要不是穿在脚上,几乎看不出鞋子的轮廓。寒风吹拂,他抬起头。目光盯着前方,嘴唇紧闭,显示出努力的样子。
不出多时,摘下帽子,头发热气腾腾的。他满身是汗,好像蒸了个澡。绕过一个河弯,绳子终于可以从肩上卸下。用手使劲地砸肩,反复揉搓。接着旋转胳臂,好让紧张的肩部放松下来。即使这样做了很多次,酸痛一时也难以解除。父亲顾不了这么多,赶紧用手拽网。“踏子”运行到不远处,父亲顿感有些震动。网提上来,所获居多。
父亲捡拾完毕,脸上洋溢着微笑。于是点上一支烟,消停一会。然后,父亲把那笨拙的湿绳放在了左肩,投入下一个“长征”……
夕阳斜射在湖面上,父亲胸前挂着鱼篓,总比别人的沉重。此时,他眼里释放出满足的神情,水面涌起美丽的浪花。
父亲到家以后,解下鱼篓,向苇席上面一放。肩倚门上,悠闲地抽着烟……
翌日,父亲仍旧拉网捕鱼。母亲就会挑起两篮子鱼,走上羊肠小道,到临淮街市上去卖。
我家窄窄的日历,就是这样翻过父母沉重的故事。
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父亲拉着“踏子”。脚底哧溜一滑,双腿全然不听使唤,半截身子落进河湾里。他双手慌乱地扒着堤坝,总算摆脱冰冷的水。“踏子”照样拉下去。傍晚,父亲回到家里,一下子瘫在堂屋苇席上。我们被吓愣了,不知所措。原来父亲脚已经冻得僵硬,几乎失去知觉。
母亲见此情景,潸然泪下。连忙脱掉父亲的鞋子,拽下绑在腿上的湿裤。从床上抱起干净的被子,往苇席上一撂。把父亲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哭诉道:“你要是有什么闪失,我们娘几个怎么过呀?”父亲的肩膀倚在墙上,悠闲地抽着烟。盯着旁边苇席上蹦蹦跳跳的鱼儿。眼睛里流露出得意的神情。然后说道:“我不是好好的吗?要是下次再滑到水里,我立马就回家。”母亲连忙捂住父亲的嘴,他嘴角的烟歪在一边,火星闪闪……
阴天还是会隔三差五地降临。晚上父亲往往睡得很早,酸痛发作,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经常喊我们到里屋为他揉肩。哥哥用手在肩膀上大动干戈一番,父亲“哎呦”声不绝于耳。弟弟毫不示弱,用脚踩着脊背,轻巧的身体好像弹簧一样,上下跳动。
而我则操起了小木槌,上面裹了几层厚厚的棉花,砸向父亲的每个受伤的经络。父亲嗷嗷直叫,嘴里不断地念叨着:“舒服!舒服!”母亲赶忙走过来,夺下我手中的槌子,以免砸出伤来。
我扒开父亲的衣服,肩膀一览无遗。黑黝黝的,道道红印。手摸上去硬邦邦的,很厚实,分明成茧了。我拽掉父亲肩上粗糙的皮,他竟纹丝不动,感觉很轻松似的。那些“麸皮”,散满床单,收集起来,足以有一小把……
每逢假日,我们就去湖边帮助他背篓捡鱼。对于父亲的苦痛体会得更深刻,更加仰慕他那敦厚的肩膀!
倘若我们家建一个历史展览馆,那么父亲的影像是不可或缺的。我会在橱窗里放置那条毛剌剌的绳子,旁边再摆上一张父亲肩膀的清晰图片,好让子孙后代看到先辈的家究竟有多沉重!
作者简介:
庆克林:笔名水平客,网名语林林。好读书,浅尝辄止;喜写文,自得其乐;广结友,天南地北。行文简约、质朴,弥漫着青春、怀旧、温暖的气息。现居安徽省凤阳县板桥镇水平村落,从事教育工作。散文见诸报端,诗歌散落于微刊。已编诗集《岁月韵语》,散文集《逝水有痕》,长篇小说《孤岛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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