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歌(十)
记忆如歌(十)
在铁匠炉读书的时候,有个同学叫齐明广。他家是西地的,我和他一年级开始就是同学,但一到三年级上学记忆里少有他的画面,只记得有个很矮的孩子,斜挎着书包踽踽独行的身影。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长高了比我高半个头。他很白净,眉清目秀,前门齿略长,显得嘴有点尖,腮上有俩酒窝,我俩的友谊是从换书看开始的。
我的大姐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一本书,有头无尾的,书脊上还模糊认得清是《红旗谱》。这书让我着迷了,只要大姐不看,我就抓来看,十多天我就看完了。但那书后面被撕掉好多页,我特别想知道人物归宿和故事结局,为此心心念念好多天。从此我迷上了读书,就到处找书看。齐明广也爱读书,我俩便互相换书看,晚上看到的第二天到学校就交流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兴高采烈。我们争论《烈火金刚》里英雄史更新和大刀丁尚武到底谁武艺高,《林海雪原》里郑三炮和姜青山到底谁的枪法准,讲黄忠射关羽、马岱杀魏延。其他同学就坐在我俩旁边听,听得津津有味。讲着讲着,他突然来了一句土匪黑话:
天王盖地虎。
我想,这个你难不倒我,便得意的说:
宝塔镇河妖。
他便哈哈大笑,说:
我那句意思是——我是你祖宗。
这小子占我便宜,我俩便跳起来杀在一起,他说:
我是吕布!
我说:三姓家奴,认得张飞张爷爷么!
他墙角里抄起一条板凳腿,我讲桌上抓起老师的讲棍,我俩在过道里便互相刺杀。那时班级男生经常打杀,板凳腿轮的呼呼风响,但都保持安全距离。齐明广勇敢,敢于欺身靠近,又不能真的打上身,对方往往落败逃跑,我个子矮手臂短,根本不是他对手。这次他依然像往常一样,以为我会败逃,跳起来怪叫道:
看我的方天画戟——着!
大张着嘴板凳腿便砸过来。我伸着讲棍,正往前刺,一个躲闪不及,恰恰刺进他张着的大嘴里。他大叫一声,扔了方天画戟,口吐鲜血,鼻涕眼泪一起流。那讲棍前端尖锐,刺破了他上颚,他像杜鹃鸟般一口一口吐了半节课血。看我涨红了脸内疚的样子,他一边流泪一边安慰我说:没事没事。
那时候男女生不说话,谁和女生说话就是流氓。四叔家大姐的几个朋友和她一样大,她们把我当小孩看,可以和我说话。我那时候看书正入迷,学到的成语很快拿出来嘚瑟,同学们都觉得新奇。我每说一个成语他们都惊叹。老师不在的时候,我经常下座位耍活宝,背着手学老师的样子前后巡视。一次我正在踱步,齐明广突然说:
老师来了。
我一激灵转过身,发现他骗我,就说:
没有必要这样大惊小怪嘛。
大家便哗哗笑。有个叫王秀芬的女同学,大拇指食指比划成小手枪,对着我开了两枪,说:
我是枪枪不虚。
我立刻向她开了两枪,说:
我是弹弹咬肉。(我刚刚从《林海雪原》里学来的)
全班同学笑开了锅,老师来了才停止。下课后齐明广拉着我跑出去,一边跑一边说:你流氓你流氓。我便追着他揍。
有一段时间班级里刮一种风——互相看着别扭的人就不说话,班级里有好多人一言不合互相就不说话,你如果没有几个不说话的就是无趣的人了。我和齐明广说:从明天开始,咱俩也不说话吧。他说:好吧。我们俩开始不说话,见面故意扬起脸装作看不见的样子,谁先憋不住,谁就是孬种。大家都关注我们俩谁先憋不住。一个多月,全班同学憋不住了,他们把我和齐明广绑架了,让我们俩说话。
齐明广说:让他先说。
我说:让他先说。
齐明广说:他说我就说。
我说:他说我才说。
我俩谁都不肯先说,同学们就动了刑罚,掰手指,数肋条。把我俩整得哇哇叫。最后到底谁先说的也记不得了,反正我俩从此又说话了。
直到高中毕业,我们一直一起读书,分享书里的故事。他非常聪明,学习也很棒,可惜他当年没考上大学。因为住在山脚下,信息闭塞,他也没有复读,就娶妻生子立业成家了。我当年便考上学了,他如果复读肯定能考上,和他同样学习好的王秀芬第二年考进吉林大学。
西地村的同学和我都有很亲密的关系——齐占武、齐占双、齐雨峰、王义、赵河都在我的记忆里。女同学有高素芝、王秀芬都和大姐一样给过我呵护关怀。齐星、齐河、齐玉花、赵云海、王福义、高连云、杜国栋、刘凤霞、龚颜——水泉、东地、铁匠炉、潘家地、东南沟、老西沟的同学们常历历在目,成为我永远的亲切的怀念,无论我走到海角天涯。
我一直想念我小学时代的伙伴,想念齐明广。我曾经两次走进西地村,专程去拜访齐明广,可惜他都不在家,他家住在大山脚下的一个山窝里,西地村庄的河对岸,绿树掩映下孤零零的一户人家。唐诗云:“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回来的路上我有无尽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