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武雄：小村风云 / 开普饭

小村齐家坡，本是齐姓人的祖居地，后来齐姓凋敝，李柳杨三姓先后迁入。李姓迁入最早，人丁兴旺，端居中间，坐西朝东。其他两姓处东北角，坐北朝南。随着人口的不断繁衍增多，东北角日显逼仄，柳姓人开始迁居南角，终形成中李南柳北杨的格局。三姓杂居，相安无事。

春日，“暧暧暖人村依依墟里烟”，小村莺歌燕舞，平静祥和。上坝林和下坝林像一双带着绿色手套的手托护着其中的生灵，从空中俯瞰，活像甜甜的可爱表情图标。

塾师杨三爷吃完早饭，双手抄在身后，在家门口来回踱着方步。

佃户柳旺山早年父母双亡，由族人及亲戚抚养成人，目不识丁，忠厚老实，前年成婚，育有一子。他的茅屋处在东北角的第一排，门前不远就是一方池塘，左边就是杨三爷家，中隔一条大道。他刚从舅家回来，过路黄村，偶遇该村塾师黄先生，黄先生与杨三爷相熟，得知旺山爷是齐家坡人，便托旺山爷带书信一封给杨三爷。一回到家，见到杨三爷，旺山爷就谄着笑脸，把书信交给了他。

接过书信，杨三爷缓缓看起，随着内容的深入，脸色由平和至威严，终至暴怒。他两下三下撕碎信纸，狠狠地摔到可怜的旺山爷脸上，大骂道：“你妈的苕儿！头戴粪桶，人事不懂。人家骂老子的书信也给老子带！”并顺势猛踢一脚，怒喝一声，“给老子有多远死多远！”

论年纪杨三爷比旺山爷还小，两人同辈。杨三爷垄断着村里孩童的教育权，民国时期杨家是村里唯一的望族。他兄弟六人，二爷入过黄埔军校，六爷在县城八角亭读书时加入青年军，凭此三点，足以在齐家坡傲视群雄。杨三爷碾压卑微的旺山爷，根本无需顾及其他。

黄先生信的内容，村人至今无人知晓，对杨三爷大不敬那是确定的。人们只知道由孤儿成长起来的旺山爷惹恼了炽手可热的杨三爷，后果会很严重。傍晚时分，伤心的旺山爷佝偻着身子，袖着手，出了门。此一夜，村前大池塘阴风怒号，浊浪翻滚。第二天，人们在大池塘的闸口凼里，发现了旺山爷浸得发胖的长长尸体。

上述故事发生在民国26年，即公元1937年。旺山爷去世时，幼子不足两岁。

1938年夏，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践踏黄梅。一日上午，两个日本兵，荷枪实弹，由一个汉奸带路，从齐家坡西行，经胡六桥，向大河方向走去。走在最前面的是齐家坡的普通农民李大财和他的侄儿李虎林。叔侄俩抬着一架梯子，梯子上绑着一头不时“嗡嗡唧唧”的大肥猪。肥猪是鬼子扫荡的胜利品。大财爷其时已成家，育有一女，尚在襁褓之中。虎林伯十八九岁，父母早亡，尚未婚配。二人生的高大威猛，身高都在一米八左右，在当时都是极好的后生。不知为什么，两人竟让日本鬼子逮住了。

其时黄梅抗战正酣，国军、新四军、游击队袭扰日本侵略者时有发生，因此脱离大部队的日本兵一般都十分小心。他们走在队伍中间，双手拿枪，两眼不时向四周张望，始终与前方的叔侄二人保持着一定距离。垫后的汉奸也很谨慎，一步三回头。此时，天空艳阳高照，大道两旁，稻谷正黄，远处旱地里，长长的高粱被风吹的“沙沙”作响。队伍走到路途镇高桥村附近时，突然“啪啪”几声清脆的枪声响起，遭遇新四军的伏击了！从未见过实战的老实农民大财爷吓得立马丢掉梯子，准备逃跑。但狡猾的鬼子想让叔侄二人充当活挡板，他们伏在地上，厉声喝令大财爷和虎林伯原地站住，不能动！空气顿时凝重起来，摔痛的大肥猪不停挣扎，嚎叫声越发响亮，如同正被拖向屠凳，给紧张的场面平添了一丝悲壮。大财爷和虎林伯瞬间识破了敌人的阴谋，叔侄俩互相使了眼色，一南一北，分头跑去。凶残的日本鬼子连开几枪，北去的大财爷不幸中弹身亡。年轻的虎林伯向南飞奔，钻进高粱地里跑掉了。很快，密集的子弹雨一般从四面八方射向负隅顽抗的日本兵，眨眼间，小战结束，马路上留下了三具布满枪眼的敌人尸体。

抗战胜利后，大财爷没有被批准为烈士，妻子带着幼女相依为命，艰难过活。经过生死考验的虎林伯很快成长了起来，参加了共产党游击队。三年解放战争一晃而过，黄梅解放，勇敢投身革命的虎林伯即担任中共蔡塘乡第一任乡长。

如果说解放前的齐家坡是杨三爷的天下，那么解放后的齐家坡就是虎林伯的主场。在众多本家兄弟的支持下，贫农出生的李乡长年轻有为，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前途一片光明。1950年，为配合抗美援朝战争，国内开展镇压反革命运动。有人举报，杨三解放前逼死柳旺山，负有命案，理当法办。虎林乡长敢作敢为，果断逮捕了乡亲杨三，终以恶霸惩处，判刑19年。

短短几年，小村之中，风云激荡，天翻地覆。

后续：老革命虎林伯，积极参加新中国建设，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局级干部退休。育有五女二男，子孙贤良，生活幸福，已作古，享年八十有余。解放后，他多年在外工作，回村活动范围仅在村中央，双脚不入东北角。

恶霸杨三爷七十年代刑满释放，已作古，享年七十有余，生子一，现居南京。其兄杨二爷于黄埔军校早亡。其弟杨六爷1949年投诚，后居南京，解放后未再回齐家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