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呓语《古诗十九首》】之三十八: 浮思䋈语之——《古诗十九首》印迹“整幅生命之画”的心灵搏斗(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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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整幅生命之画”,诠释生命的历程,《古诗十九首》其一至其十不断探究着生命“行行”之意义:离别之情状与精神的守望;知音的寻觅与孤独的本质;幸福的追求与荒诞的存在。到《古诗十九首》其十一首至其十五首,则从男性视角,就“整幅生命之画”展开了“行行”的深情回望,对前十首的三个主题逐一进行回应。
如此,关于人生探究的每一帧主题,又再度跃出生命之表壳,深度审视,深度咀嚼。
如此,重返生命景观,再入人生密林;重返人生场域,再味人生真相。生命,躬自悼矣!
《古诗十九首》其十一首《回车驾言迈》,是对“整幅生活之画”主题一(其一《行行重行行》、其二《青青河畔草》、其三《青青陵上柏》)——“离别情状与精神守望”的一一回应。
《行行重行行》是生命的出发,是直陈生命不断离别的现实处境,是精神守望的原点。生命的历程,即在不断的离开,不断的回归中来回摆荡、提升与超拔。“回车”是“会面安可知”的回应,是对“不顾返”质疑的辩驳,是曾经离别的承诺正在回返的路上。“驾言迈”则是对生命“道路阻且长“的跨越,在“悠悠涉长道”中攀爬,在“四顾何茫茫”的生命底色里,究竟什么才是我们要重重涂抹的那一笔?
将生命搁置在时光里,“东风摇百草”“所遇无故物”。如此,才有“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的长长哀叹,才有“盈盈楼上女”“空床独难守”的深度追问,才有“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的无限慨叹。
《回车驾言迈》在“行行”之生命波澜壮阔图画中回望,在生命与时间的角逐里展开自我对话。既“所遇无故物”,又“焉得不速老”?生命“行行”之“所遇”,无尽流变之发生。试问:盛衰生命“各有时”,当如何“立身”?又如何把握“立身”之时机?“苦不早”的悲歌与《今日良宴会》“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的选择趋同、一致。但“时”之把握,何时为“早”?何时又为“先”呢?早之有更早,先之有更先,急迫的生命总也捷足先登,将人生之主题,遍个尝尽。在深重的挫败里,诗人退守自我,重返初心。
《回车驾言迈》中一个“无”、一个“非”、两个“不”——无故物,非金石,不速老,苦不早。在不断否定中,诗人的“肯定”蕴含其中,不言自明,袒露无遗。否定故我,即是对当下的珍爱;否定永恒,即是对短暂的正视;否定荣名,即是对立身的重新思考。有什么可以实现对当下、对短暂、对荣名的超越?人对自我的全部珍视,即在于对生命意义的不断追索中……
《古诗十九首》其十二首《东城高且长》,则是对“整幅生命之画”的主题二(其四《今日良宴会》、其五《西北有高楼》、其六《涉江采芙蓉》、其七《明月皎夜光》)——“知音寻觅与孤独本质”的一一回应。
《东城高且长》开篇即有置身繁华场的视角感,“高且长”的东城,“逶迤自相属”,但诗人没有像《青青陵上柏》一诗,在叙述驱策之态,游戏之姿,出场宛洛后,对洛中郁郁之景,冠带相索之状,长衢夹巷、王侯第宅尽情铺排,而是将写作的视角转为“回风”,凝注“秋草”。如此,繁华中的落魄之况、孤独之状不言而喻。愈是喧嚣,愈是静寂;愈是繁华,愈是孤凄。四时之更迭,“岁暮一何速”加剧着生命苦涩、人生局促之感。在孤独中一直独舞生命?诗人转入“荡涤放情志”,求取知音。其情感的生发与流转,是《今日良宴会》与《西北有高楼》两首诗的共同回应。如此,曾有人断言《东城高且长》是两首诗的组合,或者说可以将其拆分为两首诗。从《古诗十九首》的整体框架性结构与表现主题来看,未尝不可。
至于《驱车上东门》,《去者日以疏》与《生年不满百》三首诗,则回应了《冉冉孤生竹》、《庭中有奇树》、《迢迢牵牛星》三首诗关于“幸福的追求与荒诞的存在”之主题。
前者关注了女性之幸福追求,后者关照了男性的幸福追求;前者与爱情与他者相关,后者与归宿与自我相关。由此,我们看到从古代开始,女性与男性对于幸福理解就截然不同。女性将幸福寄托于爱情与他者,男性则将幸福寄托于生命的追问与自我。男性的生命“行行”之域关涉了“圣贤”模式、“神仙”模式、“享乐”模式。当女性在生命的面前践行着存在的荒诞时,而男性,才在生命的追问、价值的实现、幸福的追求中慢慢发现存在的荒诞。但生命已无法转身,“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当生命耗尽,“思还”永无发生之可能,“回车”只是永在路上踟蹰。《行行重行行》之女性预言:“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真实不虚地发生并存在着。
死亡在逼视存在:“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而存在又是何其荒诞:“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尤其是“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一句,将存在与死亡在时间里彻底解构,将生命无意义与荒诞的本质淋漓尽致地作出形象表述。试问:如果现世生命里所有的价值追求,都是否定的,生命有何意义?幸福何所依傍?追问还在《古诗十九首》里继续……
《古诗十九首》在“整幅生命之画”之前,展开着对“行行”生命的深情回望,回应生命之永恒主题——是孤独的存在,是知音的渴求,是存在的荒诞,是幸福的遥不可及……生命是否从一开始就在暗示并强调:人生就是一场不断发生的离别与永恒的精神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