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晶晶：爷爷的解放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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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来信儿说，爷爷年纪一年比一年大，能看一次就少一次，让我们有功夫就回去看看他。我们姊妹三个商量着“十 一”回去，给他老人家带些什么礼物好。

爷爷说，他只想要一双解放鞋。

老爷子今年75岁，母亲说他劫了三个人的寿，所以以后一定是个大寿星。每逢这时，老人家总会眯起眼睛，笑得合不拢嘴，“你们这是要我活成精呐？”

我们常常问爷爷，1956年，一个12岁的孤儿（爷爷2岁没了娘，12岁又死了爹和妹）是如何活下来的。

爷爷说，多亏党的照顾。

在和他相依为命的妹妹病逝后，爷爷被村长送到一位族亲家里，与他们一起劳作，一起吃住。那位族亲家里孩子多，能匀出一份饭来给爷爷，多亏了组织说情。到了成家的年龄，那位族亲实在是犯难。家里穷得叮当响，三间土屋，孩子们挤一间，大人住一间，一间做堂屋，屋外搭个灶房。真的是没有空房给爷爷迎娶新娘啦！再说，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哪个姑娘肯嫁过来呢！

组织上派人来了，这次来的还是村长。“考虑到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村里分了三间房给你。”“真的吗？”爷爷喜出望外。这些日子他看到村西头在垒房，但是没有想到这房居然是为自己盖的，真是突然喜从天上降。“别慌，还有呢，村里推荐你入党，组织上希望你在这次的村民大会上做个表态发言。”村长怎么也想不到，爷爷在这次大会上只说了两句话——“我不说你晓得，你晓得我不说。”会场笑成一片，村长和书记都黑下了脸。

入党的事情就这样搁浅了下来。事后他肠子都悔青了，生怕村长说好的房子飞了。再三犹豫，他还是来到了村长家。

村长不在家。婶子将牛皮纸的包塞到他手里。“你叔在会场上看到你穿了一双破鞋，就琢磨着把这双新鞋给你。”“叔呢？”“他和书记去隔壁村给你提亲去了。”小伙子站在门口傻乐呵着，解开捆带，掀开牛皮纸，是一双草绿色的解放鞋！解放鞋！“哪来的？”爷爷内心一阵狂喜。要知道在一九六几年，解放鞋还主要是部队用品。一身绿色军装，漂亮的军帽，崭新的武装带和解放鞋都是身份的象征，也是一种人人向往的时髦装束。如果谁能穿上一双军用解放鞋走在大街上，就像现在穿一双最流行的耐克球鞋一样，会引起很多人羡慕的眼光。

“你爱国叔带回来的呢。”婶子说，“他复员了。”爱国叔，爷爷是知道的。他和村长一般大，自幼跟着父辈参军，那时候打日本鬼子，他赤脚走好几里山路，给村里送信儿。

“那我怎么能要呢？”爷爷摩挲着新鞋，棉面胶底，草绿色，好生欢喜。“结婚得办双新鞋。给，这是新房的钥匙。你叔临走时托我给你的。”爷爷欢欢喜喜的接过钥匙，心里像吃了蜜糖。

村长帮忙把亲定了下来。对方是隔壁垸子里的姑娘，也是贫下中农。芳年二八，出生得水灵，人又勤劳能干，爷爷一眼就相中了。这个人后来就成了我的奶奶。

虽是孤儿娶亲，却一点也不冷清。一个村子里的人都来了，婚礼在吹吹打打中进行，热闹极了。几位婶子忙着炊火，叔叔们坐在一起唠嗑。爷爷穿着东家大婶做的棉袄，西家大婶做的蓝布裤子，脚踩一双草绿色的解放鞋，足下生风，好不神气。拉二胡的是村长，吹唢呐的是书记，敲锣打鼓的是村里几位年长的爷。大家都铆足了劲儿，往喜庆里吹打。吹喇叭的李二叔涨红了脸，跟爷爷说上一回这么用力（喇叭）的吹还是春节呢！大红的喜字，四方桌，条凳子，猪血粉条汤冒着热气儿，大家你一碗我一碗，呲溜呲溜进了肚，然后抹一把嘴，点上一支烟，笑谈开来。

奶奶说，她那时候应了村长，主要是觉得爷爷有三间房，还算敞亮，不至于雨打风吹。等到进门那天，真是被乡里乡亲们的热闹劲儿给感染了——村里添人添丁是天大的喜事，大家伙儿围着新娘子说着吉庆话儿，一拨又一拨的。看到爷爷穿着草绿色的解放鞋，茵茵的绿穿梭在人群里，像踩着风火轮，屋里屋外，端茶倒水，接人待客，忙进忙出，奶奶觉得这小伙子不错。

然而，蹊跷的事情发生在结婚后。

婚后没几天，奶奶下地干活发现自家的锄头不见，过几天发现镰刀不见了，又过几天开水瓶不见了，再过几天家里的红被褥也不见了……集体劳动的时候她特地留了个心，发现锄头在李二婶家，镰刀在张大爷手里，开水瓶二毛提着。起初她以为是邻居们借了去，便没吱声。一个月后，家里空空如也。除了三间敞亮的房、几件破衣裳和爷爷那双草绿色的解放鞋，啥都没有了。

在奶奶的再三追问下，爷爷才承认家里的物件和摆设，从生产农具到生活用品，都是乡里乡亲们拼凑来的。大家的目的无非是帮这个孤儿成个亲，有个家。至于以后，得靠自己。

爷爷穿着那双草绿色的解放鞋下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把自己的身影种植进高天厚土，实现了他对奶奶的承诺。

“你知道村长为什么要送我这双解放鞋吗？”爷爷问。奶奶摇摇头。“村长他这是在告诉我，要吃苦才能迎来幸福生活。就像爱国叔，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就是靠他们老一辈流血流汗拼来的。”

这双解放鞋陪伴爷爷走过田间地头，走过春夏秋冬。割谷种麦打油菜，鞋底磨穿，露出脚跟；鞋尖磨破，露出脚趾。他是战马，陪伴将军戎马倥偬，驰骋田野。他是战马，见证丰功伟绩，庆贺丰收。

在这双解放鞋退休后，爷爷有了第二双、第三双解放鞋……

爷爷钟爱解放鞋。因为它结实耐穿，像极了一个人吃苦耐劳的一生。

每每穿上解放鞋，他都要念叨爱国叔、村长、书记这些亲如家人的组织和乡邻。他叮嘱我们，幸福生活要靠吃苦赢得。

作者：叶晶晶    黄梅作家

编委会

曹锦军

总编

湖北省作协会员

湖北省摄协会员

魏鲜红

主编

黄冈市作协会员

唐亚红

执行主编

黄冈市作协会员

征稿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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