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街║周良才:岱山教学点,你为何如此让我神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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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街”是《毛白菜》微刊的一个特设栏目,是《毛白菜》秉承“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理念,专为与家长共同探讨亲子教育问题而设。教育是一个全民话题,从广义和狭义来说都是一个道理:没有教育,就没有未来。本期栏目特邀新邵县教育局机关工会主席周良才先生登场。说实话,没想到他带来的是一个如此沉重的话题,读罢令人泪奔,让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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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山教学点和我的世界只有过两次交集,此前只知地属新邵县大新乡,是全县80个教学点之一而已,至于具体位置在哪,硬件设施如何,有多少师生,均不知晓,毫无概念。
前年冬天,新邵县教育工会到大新慰问边远教学点教师,大新中心校刘新琛书记陪同我们去岱山教学点,过大东铁索桥,在大东村换乘面的车,沿新修的盘山公路,一路朝岱山林场方向翻山越岭而行。路窄弯多坡陡,右边紧靠山体,左边是峭壁悬崖,车至险处,让人脊背发凉,干脆闭上眼晴,将生命完全交给了方向盘。约莫六、七公里车程,下车,仍身处崇山峻岭,沿陡峭之山中小路继续前行,二十分钟的样子,见一平地,学校便在眼前了。
不足两亩地,只有一栋教学楼,两层,六间教室,看起来很破败,一小半窗户玻璃破损,房间灰黯,壁墙斑驳,几无生气。三个班,20名学生,本村或邻村的三个代课教师包班教学。
一位男教师代课二十几年,两位女教师也代课了好几年,他们只有高中甚至初中学历,无法成为正式教师。他们每月只能拿到一千元的代课金,问及他们拿这么微薄的收入却依然还愿意坚守时,他们说:“没办法,公办老师不愿来,你看这个样子,来了也留不住。孩子们要读书,我们不教,哪来的老师啊,总不能让孩子们失学吧,哎……”。那长长的一声叹息,是无奈,是无力,是无助,是对大山的呼唤,是对教育的情怀,是对孩子的牵挂。那长长的一声叹息,让我脸红,让我汗颜,让我羞愧,让我去反思大山的孩子所享受的教育公平,让我去拷问内心对这一群体的在乎,让我去思考山区教育发展的路子如何去走。
三位教师老实本分,在我们面前显得特腼腆拘谨,手足无措,沉默少言。他们接过慰问金,特别激动,鞠躬,不断地说着感谢,反倒让我们不好意思起来。他们常年坚守在最边远的教学点,拿最低的薪水,做最大的付出,还需做其它的生计才能养家糊口。他们是值得敬重的一个群体。一个小小的心意,就让他们觉得被重视、被关注、被在乎、被温暖。
走出岱山教学点,好一段时间心情都无法平复。好像总有一种力量在牵扯着我,让人无法挣脱。那三位老师,那二十个孩子,竟时不时闯进我的脑海里,让人牵挂,那突兀走进我内心的岱山教学点,你们可一直安好?
今天,3月7日,我又来了。岱山教学点,你的世界与我的世界再一次融汇重叠。我们与新邵县教育局机关17名女干部送教下乡入校进课堂,又来到了这里。
小雨润如酥,遥看近却无。像雾似的雨,丝丝缕缕缠绵不断,如雨般的雾,空空朦朦飘忽不定。大山染上了一层黛绿,被若隐若现的雨雾遮拦,宛如少女的面纱,惊艳之美却看不真切。我的心情也正如眼中之雨雾笼罩,迷惘而压抑,岱山的师生可与我一样期待拨开雨雾,期待云霁初开,期待阳光明媚。
是桃花,两侧的山腰上,万绿丛中竞绽放了几树桃花。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争花不待叶,密缀欲无条”,宋朝文豪苏轼的诗句吟之而出。“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唐代诗人吴融的妙笔恰如此景此情。山花遍野,桃花争春,虽春寒料峭,雨雾迷茫,可让人感受到火热和温暖,心情一下子阳光起来。岱山的孩子们,春天来了,你们的成长可如这山花灿烂,斗妍争艳,充满无尽的生机与力量?
23位师生聚坐在一间十分简陋的教室里,没有多余的凳子,我们一行20多人站在教室的后面。小学语文教研员谢超莲上了一堂特别棒的口语交际课,别开生面,掌声笑声不绝于耳。我和孩子们有一个话题分享,关于习惯,关于感恩,关于理想。分享中有一个环节,问及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而由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带养的,14个孩子举了手。我随意走到一个男孩身边,问他爸爸妈妈去了哪里,孩子不情愿地站起,头眉低垂,眼神木讷,紧抿嘴唇,不说话。再问,仍未答,嘴巴不自然地咬住左手掌,眉眼深锁,脸涨得透红,泪珠滴落,茹泣含悲,语言断续而哽咽。“我爸爸死了,妈妈走了,不要我了,爸爸死了,妈妈走了……”。
那一刻,我仿佛灵魂出窍,游走于荒山野岭,毫无附着,呆若木鸡。我的心情突至悲摧,如刺卡喉,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我无意中的话题刺破了孩子温软的内心,不愿袒露的脆弱更显悲凉。孩子的命运深深地刺痛了我,让我愧疚,让我伤感,让我无法用任何言语去抚慰这可怜的孩子。我只能紧紧地抱住孩子,期望用我的真诚和温暖给他以慰藉和力量。死寂般的压抑令人窒息,心殇神殇,我想逃离这气氛。我松开这孩子,轻轻地把他扶到座位上,替他抹干泪眼,接着问旁边一个女孩同样的话题。女孩也是怯怯地站起,动作与表情几乎与男孩一样,“妈妈死了,爸爸走了,两年没回来了……”。眼泪如卸闸的洪水,哀嚎失声。我再一次撕裂了孩子尚未弥合的痛处,卑贱得象个犯了大罪的坏家伙。两次问话,两份痛楚,两个稚嫩的生命被我伤得鲜血淋漓,我都有点无法原谅自己的无心之过。
沉默,还是沉默,无边的沉默。一行二十几人,有的人眼中已噙满泪水,有的人正偷偷地抹着眼泪,有的人在小声抽泣,还有好几人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侧身踱至室外。
那一刻,现实是那么残酷,残酷得让人没法不去悲伤;那一刻,眼神是那么凄惶,凄惶得让人柔肠寸断;那一刻,语言是那么苍白,苍白得让人觉得虚假;那一刻,时空是那么沉寂,沉寂得让人心神俱裂。
岱山教学点,你为何如此让我神殇?两个孩子从小失去至亲,他们的心殇如何才能抚平,他们又是否能同正常家庭的孩子一样健康快乐成长。我宁愿真的相信有天堂,真的相信他们的爸爸妈妈在天堂守望,让孩子的每一份喜悦、每一次跨越都能感受到爱与温暖。当我们的孩子对我们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时,他们的父母已在远方,无人诉衷肠。当我们的孩子心安理得被宠爱,还抱怨、叛逆时,他们的父母已去天堂,或远走他乡,想撒个娇,想挨声骂,却只能幻想。
岱山教学点,你为何如此让我神殇?14名留守孩子由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带养,父母缺位,家庭贫困,他们的生命之花又如何能够吐蕊开放。当我们的孩子身着一袭名牌,嫌弃食不美味时,他们衣着朴实,甚至有两个孩子鞋洞凸现,露出了脚趾,吃饱穿暖已当不易。当我们的孩子用着品牌手机,感叹网速太慢游戏不过瘾时,他们求学一天来回十几里山路,还要帮老人做家务,干农活。
岱山教学点,你为何如此让我神殇?三位教师干着全天下最令人敬仰的事业,甘为人梯,教书育人,让一拨又一拨大山的孩子享受雨露和阳光,可他们却拿着最不起眼的薪水,在教育神圣的殿堂里体现不出应有的地位和价值,还要为一家生计另找着落。他们坚守在最偏远的山乡,挣不脱大山孩子那渴求知识的双眸,浇灌心田,岁月可鉴,可他们是教师中的“另类”,有一个标签叫“代课教师”,又有多少人从内心去真正地关注过、在乎过、敬重过。
岱山教学点,你为何如此让我神殇?学校条件简陋,教室里有一块黑板、三尺讲台、几支粉笔、看不到一样诸如多媒体、班班通之类的现代教学设施。老师都是“临时工”,没有大专学历,甚至连教师资格证也没有。我没有任何权力和资格去指责他们,对他们我只有无尽的感谢和敬重。我们谈了多少年的教育公平,我们做了多少年的教育均衡发展,满满的成绩值得肯定,可总有美中不足,岱山教学点是我们逃不掉的一道硬伤。在岱山的世界里,在23位师生面前,我羞愧难当,觉得自己猥琐得象个伪君子。
这一次去岱山教学点,我们给每个教师送上了慰问金,给每个孩子送去了一份学习用品和5本课外书籍,好几名干部一对一资助四名贫困家庭学生近3000元。短暂的交集,我们离开了岱山教学点,可岱山的师生还无法离开那片孕育他们生命的土地,那是他们的根,那是他们的魂。
大山的教育该如何发展?大山的教育之路究竟该如何去走?……我已陷入深深思索,可是不着任何边际。
春天来了,大地披妆,那山腰中的几树桃花争妍怒放。春的脚步已铿锵作响,期待新邵教育的和美发展一并将岱山丈量。
岱山教学点,你为何如此让我神殇?岱山教学点,不知何时我不再为你神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