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烟斗 || 作者 邵亮
提起外公,我最先想到的是烟斗,一个黄铜制作的小烟斗,那是我在四五岁时,送给外公的第一件礼物。但说实话,这个烟斗是我在集市上偷来的。
我爷爷和我外公都抽旱烟,不过方式不一样,爷爷习惯用拆剪的报纸把烟叶(丝))卷起来,而外公习惯把烟丝装满烟斗。我印象中最为深刻的场景:两人一见面,就会坐在院子里下象棋,吞云吐雾,烟雾缭绕,我只好退避三舍。
一次,外公的烟斗丢了……爷爷和外公带着我去集市,在一个小地摊上,外公找到了他钟意的烟斗,开始讨价还价,我年幼无知,但觉得烟斗对外公来说很重要,就顺手拿起一个来玩,最后,外公没有买,而我却带着走了那个烟斗。他们谁都不知道。
回到家后,我把烟斗送给了外公,外公十分意外,甚至有点惊喜。随后,我看到外公慈祥的目光中带着威严,很正式地对我说,“以后再也不要像这样拿别人的东西了昂。”又说,“这个烟斗,外公很喜欢。下次赶集的时候,咱把钱给人家。”这次教育,我谨记在心。之后每次见外公,他都带着这个烟斗,直到去年的这个时候。
去年的这个时候,也就是在夏秋两季交替的时节里,我请假回了一趟老家,专程看望了病中的外公。
我翻过一座座黄土高山,到外公家里的时候,外婆、妈妈、舅舅还有几个村里的人,半围着坐在轮椅上的外公,乘着阴凉聊着天。妈妈说外公知道我要来看他,一早就到院子里等我。我知道,这是他能到的最远的地方了。不像以前,外公知道我要去,他就会爬到山顶上等我,我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变清晰,然后一起回家。
外公一看见我,就笑了。用他骨瘦如柴的双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欲语泪先流,“亮娃来看我了……”
我仔细地打量着外公,他从来没有这么瘦过,皮包骨头,膝盖以下,双腿已经水肿,我轻轻触摸,那是冰凉的双脚……
他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肿了”,微笑着说。
“会好的,放心吧。”我强忍着难过说话的同时,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里浮现出我爷爷病危时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心情好,外公的精神看起来也还不错,因此我们聊了很多。包括那个烟斗,当然少不了给摊主交完烟斗钱后,还是那样会心的笑。
外公是个善良的人。一次,他在庄稼地里碰见了一只山鸡,奇怪的是半步之内,山鸡丝毫没有飞走的意思,外公走上前,轻轻地抱起来看个究竟,原来山鸡身下是一窝蛋,外公心生怜悯,又轻轻地将山鸡放下,离开了。到家后,他担心山鸡被别人或者野猫抓走,甚至彻夜不安。第二天一早去看,山鸡还在。第三天又去看,窝里只剩下几个孵化之后的蛋皮。
后来,外公把这件事说给别人的时候,别人都笑外公傻。说山鸡祸害庄稼厉害,为啥不抓回来吃了。
我说“外公,你做得好,是我,我也会像你那样做。”外公笑了。
外公是个倔强的人。好几年前,因为一些让人伤心的事情,外公和他亲六哥闹了矛盾,两家是亲戚又是邻居,但闹得不可开交。外公伤透了心,从此和他六哥断绝了关系,永不来往。去年外公病重的时候,六哥托人多次说情,想进门看看外公,外公坚决不见。我多少从我妈妈那里,知道他们之间是事情。我认为外公做的对,有些事情,就不应该被原谅。
我说“外公,你做得好,是我,我也会像你这样做。”外公又笑了。
我问那个烟斗还在不。外公说在,他让我舅舅在一个箱子里去找,果然找到了,我们又回忆了一遍关于烟斗的过往。外公年纪大了之后,加之身体不好,再也没有抽过烟,但烟斗一直保存着。
那是我陪伴外公最后的日子,几天之后,我又回新疆工作了。
一个月之后,外公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时间悄无声息的流走,可我依然十分清晰地记得和外公离别的最后一幕。那一幕,定格在了夏秋交替的一个阳光温暖的清晨。可我记得,那个清晨是潮湿的。山里的秋天来得早,夜间会有很薄的水雾落在草叶上,然后在太阳升起之前,凝聚成露水,打湿因为赶路而早起的脚步。
就在这样一个清晨,我带着由不安、难过、忧伤和几许希望混合而成的、难以言状的心情,挥手告别外公。那时外公只能躺着,躺在院子里搭建的床上,外公觉得房子里太暗,太小,太闷热……外公望着我走出院门,吃力的向我挥手,样子像手握烟斗,脸上挂着一丝微笑,就像吸完了一锅烟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