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连科:教写作最终要给写作者的是对文学的感悟力
时间回到2014年,首届创意写作国际论坛在北京召开,著名作家阎连科、梁鸿、诗人王家新、中国人民大学党委副书记马俊杰、美国创意写作导师拉里·布鲁克斯、美国克雷顿大学创意写作教授玛丽·海伦、美国《作家文摘》出版社主任瑞秋·席勒、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院长孙郁、人大外语学院副院长刁克利、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王宏图、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文学院副院长刘海玲、北大中文系副教授邵燕君、出版人庄庸、上海大学创意写作中心主任许道军,以及来自全国各地六十余所高校的数百名专家和骨干教师齐聚,分别从“国际视野下的创意写作”和“创意写作在中国:学科发展与教学实践”进行探讨,达成了“写作是可以教的”共识。
本期内容,我们将通过阎连科、玛丽·海伦、孙郁、拉里·布鲁克斯的精彩发言回顾2014,听听那些作家、写作导师谈创意写作的声音。
每个人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文学是可以教的。无论采取什么方式,无论是在讲台上,在你的客厅,还是在教室,无非是教授的对象、环境不一样而已。
——阎连科
/
阎连科谈写作
1.
在中国我们经常讨论一个问题,文学可不可以教?我们在任何场合没有听到说文学是可以教的这句话,但是我们又发现无论是复旦大学、北京大学、南京大学还是解放军艺术学院,都在教文学,但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说文学是可以教的,这个情况非常奇怪。在欧洲、美国都知道文学是可以教的,但是在中国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说文学是可以教的。
我们可以去想一个问题,如果文学不可以教,那还有没有沈从文和汪曾祺的这种师承关系?如果文学不可以教,那么我们这么多学校为什么要叫中文系、要叫文学院?我想这非常清晰地告诉我们,文学是可以教的。
我们每一个作家、学者、教育家或者批评家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文学是可以教的,大家不需要采用这么暧昧的态度、这么含糊的表达。我们非常清楚地知道所有的技术都是可以教的,绘画、雕塑、音乐......为什么这些门类都可以教,而文学不可以教呢?文学有这么神圣吗?我想,其实写作是没有这么神圣的,我们刚才讲了很多的例子,都是因为教才出现了这样的一些作家。
作家莫言同样也是被教出来的,如果莫言不进解放军艺术学院,如果莫言当年不在文学院学习,设想今天的莫言会是什么样子?莫言的写作会不会发生改变,也许改变得更好,也许更糟糕。我想这都充分说明了一个问题,文学写作是可以教的。每个人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文学是可以教的。无论采取什么方式,无论是在讲台上,在你的客厅,还是在教室,无非是教授的对象、环境不一样而已。
2.
我想中国的作家都非常清楚,好像说我没有上过大学,我就不可以写作,不是的,你没有上过大学并不等于你没有学习过写作。但是另一方面,以我为例,阎连科没有正经地上过大学,所有的短板都来自没有上过大学。
比如说你关于文学是空白的,比如说你对理论没有那么清楚,这些问题虽然不影响你创作,但是你的写作要走得更远的时候你会发现,你对文学是断断续续的,是一片空白的。我经常说我的幸运在于我最终流浪到了人民大学,在文学史、理论这一块,有孙郁等老师,他们帮我补起来很多空白的东西。如果没有他们对我的补课,我想我的写作也会出现很多问题。
我们非常清楚地知道,文学对于理论家来说可能没有那么重要,但是对作家非常的重要,它让你知道你的写作、你的坐标在哪里,你要成为一个大作家,写作走得更远,就一定要知道在文学这样的场合中间,你的坐标在哪里,你应该站在什么位置上。如果你不知道这些,你可以发几篇小说,成为著名的作家,但如果你想走得更远,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没有一个大作家不对文学有清晰的了解,因为这样才能够让他知道自己在文学的长河中站在什么位置上。我想青少年时期完成这些,比到50岁、60岁完成要好得多。对于理论来说,我们可以学到很多文学的理论,这可以帮你成长为一个作家,成长为在中国、在世界,在大大小小的文坛上独一无二的你。
文学理论恰恰给你这些东西,你要成为你,也要找到你自己,如果没有文学理论,你无法找到这些,当然这不是说我们拿起谁的文学理论著作去看一遍,就找到自己了,恰恰是这些断断续续、每天每日的营养让你找到了你作为作家的自己。
我想这些东西都是在课堂上最容易完成的,但如果我们不走进课堂,这些东西确实需要很长的时间来补,而且补得非常不系统。我们要知道文学、写作怎么教,最终我们要知道一点,文学写作到底要教什么?比如我们刚才谈到各种写作的方法、技巧、结构、开头、结尾、发展、高潮等,我想瑞秋·席勒女士讲的非常清楚。她讲了一句话非常好,她说“应该最大限度地学习一切写作方法,然后再决定要用何种方法进行写作”,这是非常经典的一句话。你应该最大限度地学习一切写作方法,然后再决定用何种方法写作。这使我们想起巴金先生讲起的一句话“最好的方法是无方法”,巴金说出这句话是经过了无数的方法实践的,在达到了炉火纯青、知道了各种各样的方法之后他说出了这样的话,他把他的写作方法完全隐藏起来。
我想这样的写作方法第一是自己在书本中摸索,在客厅、在阳台、在书房、在父母亲面前去调整。另外一种可能恰恰是在课堂上,公开地讨论、学习、借鉴,这样来讨论各种方法,最后达成我要选择何种方法,如果你手头有100种方法,你一定能选出一种最好的结构方法,而你手头只有一种方法就没有什么可选择,那么我想这就是我们写作的情况。
我想教写作最大的目的——可能也是一个最终目的——是教写作者对文学的那种感悟力,我教你文学史也好,教你文学理论也好,最终是提高你对于文学的敏感力和感悟力,为什么一个作家要这样写作,另外一个作家要那样写作,教也不是让汪曾祺一定要去学习沈从文,也不是一定让莫泊桑去学习另外一个作家,我想恰恰是让你学着从这些作家中走出来,让你学会从无数方法中选择最好的方法。
本期编辑 | 温不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