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书 | 赵宇：芒种忆菜园
自然书
初夏的雨水渐渐多起来，下一阵，停一阵，连绵不绝。“河阴荠麦芒愈长，梅子黄时水涨江”，才知道是芒种了。
芒种忆菜园
文 | 赵宇
我和母亲一起去菜园。
雨后的菜园，雨珠残留在菜叶上，晶莹莹的。光脚踩在小径的软泥上，脚后板洇出一个湿晕，软软的，柔柔的。
我家的菜园在池塘边，环绕着的是一条蛇形排水沟，雨后盛着浅浅的一湾残水，青蛙藏在青草丛里咕咕咕地叫唤着。菜园不大，半亩方寸，前面的池塘也是半亩大小，四四方方，水土缀连，相互依畔。
推开菜园门——几根横竖交织的木条钉成的栅门，用一根尼龙绳子拴在篱笆桩上。栅门周边是散开的指甲花、牵牛花、蝴蝶花，以及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影影绰绰，给菜园的篱笆边镶了一道花环。池塘临菜园的犄角，栽了一株木芙蓉，大朵的粉红花落在池塘水面上，浮水荡漾，恍若花池。
菜园是一个蔬菜和瓜果交杂的混合植物园。母亲将菜园整理成一畦畦的庄稼地，靠近菜园门的左侧是一溜的莴笋、空心菜、卷心菜、土豆、红薯，青翠欲滴，分门别类，错落有致。莴笋竖着一个单瘦的身子，头顶几片嫩绿剑条叶；空心菜长得旺盛，揪掉嫩叶，一夜雨后又重新长出新叶；卷心菜腆着个大肚子，胖子样坐在泥土上；土豆茎那么细，掏出土来，拉出一串拖儿带女的土豆颗，大的宛若鹅卵石；红薯藤乖巧地匍匐在地上，似与土地呢喃细语，藤茎可以清炒，挖出来的红薯大小无异，比土豆要扁长一些。菜园的右侧站立着两畦地辣椒、茄子，辣椒有青辣椒、尖辣椒两种，青辣椒有螺丝辣椒、长辣椒，尖辣椒熟红后可以做辣酱，还可以泡坛子。
菜园的中间地带，母亲全部用来种瓜，梨瓜、菜瓜、八方瓜、筒瓜、金瓜，春种夏秋收，瓜果满园，这才出来菜园的味道。母亲不喜欢种西瓜，记得许多年前母亲曾种过一次，瓜秧肥不得淡不得，太阳一晒死了许多，长出来的西瓜全是歪瓜裂枣样，剖开一吃，没有什么甜味，母亲就失去了种西瓜的兴趣。母亲对瓜种精心挑选，得是上年的瓜王籽，籽粒饱满，干燥耐湿。母亲种瓜从不施化肥，挑自家沼气池里的粪水浇灌，孵苗、长叶、开花、挂果自然而成，不催熟，不加料。母亲摘瓜很讲究，人站在畦道中央，手持一把剪刀，沿着瓜的茎口剪去，手到瓜落。遇到连绵的雨天，母亲将卧在地面上的瓜皮翻个身，不让瓜皮陷入泥土中生烂。母亲摘瓜不会等到瓜太熟了再去摘，一般是瓜皮变白，只留下茎口还是一小圈青色，就可以去摘了。有的瓜皮裂开了一圈肚皮，那是最好的自然熟，吃起来味道最好。母亲通常会赶在连绵的夏雨前将成熟的瓜果摘回来，一齐放在洗衣盆里，可以供我们吃几天。如果碰到一周的雨，熟瓜太多来不及摘会烂掉，用手去摸，底下留出一滩坏水，实在可惜。母亲种的瓜品相好，味道甜，风味各异。梨瓜皮球形，皮滑白嫩，上端生出一个肚脐眼的疤印，籽瓤多水，吃来有一丝淡淡的香味。八方瓜扁圆形，皮黄肉绿，径纹凸出，脆口汁多。菜瓜圆筒形，面若菜色，径纹是西瓜纹，味有些寡淡，可以晒干了放入酱坛。筒瓜的瓤是黄色的，金瓜个头小，一副长不大的模样，和香瓜的味道差不多。我少年时做吃瓜群众，一味地敞开肚皮吃，碰到特别甜的梨瓜可以一口气吃几个，吃完后，一摸肚皮，滚圆滚圆的，像是顶着个大西瓜，只能狼狈地一趟一趟地跑厕所。
在菜园靠池塘的篱笆角落，母亲留出一块空地搭架子种其他的蔬菜，架子很简单，用几根细长的竹枝插在地里，西红柿、丝瓜、长豆角、黄瓜慢悠悠地爬上来，蔓延到旁边的篱笆身上去。红的西红柿、狭长的绿丝瓜、长辫子的绿豆角、淡黄色的黄瓜，红绿黄搭配，煞是好看。西红柿经不得太阳暴晒，容易皮开肉绽，常常会成为蚜虫的吃食。丝瓜开着淡黄色的喇叭花，丝瓜囊可以做洗锅的用具，被毒蜂咬了用丝瓜叶子搅碎搽患处很有效用。长豆角里的豆子一粒粒很饱满，可以光炒着做菜，还可以串起来烤着吃。黄瓜随手一摘，拿衣襟擦几下，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篱笆栏上攀缘着冬瓜、南瓜藤，冬瓜、南瓜长得慢，等到盛夏才会完全熟，还喜欢顺藤藏到小沟草丛里，去小沟里割菜给鱼喂食，猛不丁地摸到了一个滚圆圆的冬瓜脑袋。
母亲的菜园里还有一种别样的植物，甘蔗。甘蔗和其他的蔬菜比起来显得亭亭玉立，眼看着一茬茬蔬菜摘了吃，吃了长，它一副浑然不觉样，只是任着自己的个子长，风拂甘蔗林，蔗叶哗然作响。母亲在菜园里忙碌时，我喜欢躲在甘蔗林里玩，在地上捉虫子，玩金沙江剁，好像躲在一个青纱帐篷里。甘蔗春种夏收冬藏，初夏时的甘蔗还不甜，青涩涩，只有等到冬天里入窖之后经过雨雪的浇灌，来年埋出来的甘蔗才叫真甜。
不知怎么信马由缰地想到了鲁智深看的菜园，那是一个虚幻的菜园地，没有具体的描摹，只能让人构想。又想起吴伯萧的菜园地，那是一个众人自筹的菜园地，在工作之余，众人齐聚去菜园也是一番情趣。母亲的菜园地流淌着一个个季节的变换，光阴在蔬菜瓜果的更迭中渐行渐远，我们离土地越来越远，等到回首时，只残留成一个回忆的影子。
初夏的雨水渐渐多起来，下一阵，停一阵，连绵不绝。“河阴荠麦芒愈长，梅子黄时水涨江”，才知道是芒种了。
突然想起黛玉葬花的时候，正是芒种那一天。
我家的菜园地也消失许多年了。
配图：网络 / 编辑：闺门多瑕
赵宇，湖南华容人，湖南省作协会员，著有散文集《水纹上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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