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打招呼与光

村上春树写了一本《当我跑步的时候我在想什么》,不记得有没有好好读过这本书了,名字却一直记得,甚至记得他是在向写《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什么》的美国作家雷蒙德·卡佛致敬。我跑步常常因为觉得再不跑明天就爬不起来了,才用尽浑身的力气让自己起床去跑步。跑步的时候也不是为了跑,常常是因为可以胡思乱想带入太多有趣的情景,发现许多有趣的事情,感受到人生的难以捉摸和丰富多样。

   有一段日子遇见各种熟人,其中一个是我的旧同事A,以相熟程度来说应该拿出热烈的笑脸打招呼的那种,可是不知道因为高度近视还是有什么年深日久的误会,即使与我擦肩而过也不打招呼,因为不久前在路上也遇到对方的家人,不但停下来打招呼,还寒暄了好一阵子,在我试着每次碰见的时候调整到合适的距离努力打招呼都被对方忽视掉无数次之后,我决定理解并配合对方的行为。为了避免尴尬,在跑圈的时候就应该选择永远在对方的背后,可是他跑的很快很认真,常常在我走神的时候就突然跑到我的背后去了,而我又常常走神,不但走神,还跑着跑着左顾右盼走起路来,这就导致我会时不时感到背后传来一股子压力,带着一种不明的情绪,我只好把头缩起来,假装无辜地出现在对方视野里。后来我发现操场上有一个白色的小房子,如果一直保持匀速,把三者放在一条直线上,理论上可以一直与对方保持在互不相见的角度,我努力这样跑了一阵子,发现要是这样得按照对方的速度去跑,打乱了我来操场只是为了舒畅和走神的初衷,很快我就放弃了,于是我开始想办法跑跑走走,把节奏控制在对不上眼神和被小房子遮挡两种相对位置的交替过程中。

   然而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多,我常常被他们吸引过去,有个中年长腿大叔B看上去常常跑步的样子,我记得他退休前是领导,在位的时候威严有余,和蔼不足,后来不知怎么地在某个教学楼做了一段时间的门房,我好死不死在门房看见他的时候多嘴问了一句“咦?您怎么在这里?”他一脸平易近人的表情说:“临时给朋友帮个忙。”改天就把我拦住训了一通,说我进出的方式不符合某项条例。现在似乎也不做了门房了,但跑起来却是专业范十足,见了我常常给个会意的表情,我理解那个表情看似亲切,主要的意思还是提醒我别和他说话。

另一个略胖的长发女人C有些象我的发小,等我擦肩而过想要打招呼,却发现她把自己包裹得像个蒙面人,完全断绝任何人想要贸然打招呼的欲望。于是我就一圈一圈地与C擦肩而过想要辨认她到底是谁,结果不但忘记了A给我带来的压力,也忘记了B不让我打招呼的警告。直到阳光呼啦啦地照在我脸上,我瞬间又被季节的变换和光线的交叠扰乱了心境,莫名其妙地开心起来,很快我就放弃了“注意”和“被注意”的谨小慎微,随他去吧,我要回家喝我的咖啡配手抓饼了。

有一段时间,每天坐地铁去一个地方听课,早上要穿过城运公园,路上都是陌生的面孔,每个人都大声地打招呼。在这个我常常跑步的操场上,却很少见到人们互相打招呼,也许就像Georg Simmel提出的距离理论,认为个体面对物化文化的巨大压力,只有通过与其保持距离才能获得救赎。越是相熟的人越想要保持距离,越是有社会距离的人越会向陌生的人絮叨自己的遭遇,甚至诉说衷肠。

曾经在旧金山伯克利的小咖啡店外听一个斯坦福的前医学教授唠叨了一个小时他的过往,在去往青岛的火车上听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诉说他的将来,在街边被一个墨西哥大叔拉住絮叨了半天家庭纷争。那些个听人絮絮的瞬间老是误会对方有什么企图,也差点想要把自己的人生添油加醋以匹配对话的私密程度,后来发现人不过是想找个没有传播途径的耳朵,或者永远不会不传播到自己圈子树洞,甚至于不在乎对方是否听得懂自己的语言。咖啡一凉,向左向右,再无交集。

在大城市人群密集的地方,人和人之间就总是的保持礼貌的戒备和距离。在纽约和北京的街头很难碰到有人无缘无故地停下来和你打招呼,在秦岭的崎岖山路上,在新西兰的村落或海边,却会撞见完全不认识的淳朴笑脸和大声的问候。空间可以改变人的行为习惯,人也同时会影响空间。我试着在自己的城市每天通勤的路上大声地向遇见的陌生人打招呼,大多数人都会露出一副“猝不及防”的表情回应我,以为我是他认识的某个人,几周或几个月之后,会有些人露出“啊,这个人我认识她”“这是那个我经常见到的人”的表情,这个时候大家似乎都会觉得所在的空间有了些与平时不同的意蕴。

我也想要试着通过建筑设计的方式把阳光引到室内阴暗的角落、室外北向的街区,就像我在操场上跑步那样,让阳光撕开低迷,你可以看到无论人们是什么身份,什么样的心境,阳光照在脸上的那一瞬间,将要走进阳光的一瞬间,总有些什么被改变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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