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行健 | 坛上的前与后
常熟记忆 3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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坛上的前与后
郑行健
南门坛上的“前”与“后”,既有时间顺序的前后,也有地理位置的前后。而这里要表述的,似乎在两个前后概念上都有涉及,且由笔者细细道来。
坛上的中心当然是如今君子弄与平桥街两条街交汇的那片小空场,那地方以前是社稷坛的坛基。自从光绪十四年(1888年),坛基边的得意楼建起来后,这里就是整个南门地区商业和娱乐的中心。那么,在得意楼开业之前,南门的中心在哪里呢?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它应该在社稷坛的后面,那条叫后坛街的小巷,以及与其相邻街弄。
早在得意楼建楼之前一百年,后坛街上就开设了一家叫“长兴”的茶馆。它设有茶位三百座,先是主营茶饮,后来兼营书场。值得一提的是,这个长兴茶馆创造了两个常熟之最:一是创始最早。不但在南门地区,而且在整个常熟,它也是有史可记的最早一家有一定规模的茶馆。二是开业时间最长。它从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开张,到1937年日寇侵占常熟时停业,1947年又复业,一直开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才终止,足足开业了165年之多!长兴茶馆能够创常熟两个之最的记录,这与这条后坛街当年的繁华是分不开的。随后在此四十年以后,即嘉庆二十四年,后坛街继续发力,又开出第二家茶馆“明园”。以后又有“鸿升”旅社以及菜馆等休闲娱乐堂馆相继开张。那条狭窄的弄堂里,灯红酒绿,人声喧嚣的盛况可想而知。
其实那时的后坛街,应该是一个小小的街区,它由后坛街、罗行街、十字街、大弄、二弄等好几条小街巷组成。如果你现在站在后坛街东首的那个小小的街头,你就还会有身处迷宫,失去方位的感觉,好象是处在一个蜘蛛网的中心,周围有五个方向的小弄向阴暗的深处延伸。那些小弄,有的上方还留有老式的骑楼横跨,有的看似已到死胡同的底了,谁知走到尽头,又有个隐蔽的拐弯,转过去走几步又是一番景象。此时,虽然四下寂静无声,人迹冷落,但似乎仍能听到街巷小楼里堂倌的吆喝,茶客的哄笑,小女孩的卖唱。似乎在哪个街角处,还会转出几个身穿玄色香烟纱,腰系特宽牛皮带,皮带正中一大方黄铜块闪亮夺目的坛上老弟兄。
是的,坛上老弟兄,坛上的那些类似上海青红帮的黑社会团伙。虽然这个团伙的起头人物是“春风得意楼,老板叫化头”的得意楼老板邹荫安,但延续到民国以后,那些“老弟兄”们的重要活动场所就转到了后坛街。因为这里的茶馆旅社楼市纷杂,迷宫似的小巷四通八达。站在那个五条小巷的交叉口,很自然地就会想起“啸聚”这个词:只要小头目在这路口一声口哨,各个小弄里转眼会闪出多少弟兄?倏忽间,又会如水银泻地般的一个人无!
从小居住在南门的李老先生,曾讲过那些坛上老弟兄们,如何在后坛街的楼堂里包揽诉讼,威胁恐吓的行状:甲乙两伙人,约好了在后坛街的茶馆里“吃讲茶”——那是在旧社会中常见的一种喝茶评理定是非的方式。甲伙人看上去来头不小,手托一个罩着青布的鸟笼,乙伙人却请来了一位坛上老弟兄作为代理人。双方坐定后,,甲伙人褪下鸟笼笼罩,露出小叶紫檀的笼体,鸟笼顶上的镶金笼钩金光锃亮。代表乙伙人的“老弟兄”瞥了鸟笼一眼,问:“这鸟吃什么?”,甲伙人出言凶狠地答道:“吃人肉”。这边的坛上老弟兄不言语,抽出雪亮短刀,就从自己的腿上割下一片肉来,血淋淋的丢到鸟笼里。甲伙人一看,不讲理的碰到了不要命的,还吃啥讲茶?提着鸟笼挨到后坛街上,出脚就溜。
如果说,坛上的后面,就是这个后坛街地区,各种活动大半带有一种老式“行派”做法的话,那么坛上的前面,就是现在的那条南新街上,就显现出一种新派开明的趋势。当然从时间上讲,它比后坛街的兴起要来得后。
南新街就是如今得意楼东侧的那条很短的街,直通现在的花园浜路。它和后坛街隔着坛上那一小片空场,形成一个丁字的格局。清末民初,这条街还是一条狭窄的小弄,叫罗家弄,一径通向花园浜和珠草浜的交汇处。当时坛上的得意楼茶馆,以及其他各家茶馆菜馆,都要通过这条小弄到南边的浜河里去挑水,弄里经常泼洒得水漉漉的,因此又有人叫它挑水弄。当年的翁同龢,赋闲后乘一叶小船经珠草浜上岸,到得意楼来吃茶时,也只能由小仆扶着,踮着脚走过这条湿嗒嗒的罗家弄。
1935年前,常熟与外界还没有公路相通,水路运输成为本埠对外的唯一交通路径。随着南门轮船客货运输的日益繁忙,从珠草浜轮船码头经罗家弄,过坛上进城的路线就成了陆上要道(当时新建路还未开辟),因此在1930年的县政会议上议定,拓宽罗家弄,改建成马路——但也只能叫便利车马行走的马路,还不能作为可通汽车的公路。罗家弄拓宽后,从轮埠进城的交通大为改观,这条弄也以新面目示人,改称为现在的南新街。而这条现在不起眼的南新街,也创造了一个常熟之最——最早的一条马路。
南新街拓宽后,就有一位浙江邵姓商人,看中这里的商机,筹款改造街两旁的商业店面。首先,他在南新街的南端桥堍边,矗起一座有很高基座的大自呜钟,以壮街区声势。接着,一步步把街市打造成一式化两层海派市厦。先是沿街建造了“合兴坊”东里、南里、西里三个小区,就象如今的商住两用小区一样,小区的房屋全部采用西式风格,建筑木料都用当时在大城市里也算时髦的洋松,企口板。然后把小区的沿街店面,标配为底楼一统的玻璃落地长门,二楼的下半部全部按装欧式花纹的黑漆铸铁栏杆,栏杆内有可以拆御的裙板,上半部一色格子玻璃窗。在二楼楼顶屋檐下,又装备了向外平伸的角铁架子,架子上装有滑轮,可以用绳子牵动遮阳帘子伸缩开合。街两边的店面都是这样统一配置,在夏天烈日下,两旁屋檐下的帘子全部向中间拉拢,整条街就成了一条天幔式马路。这在整个常熟,都是令人叫绝的。
这条在当时最时髦的南新街形成商业街后,许多商家竞相来驻。先后有状元楼菜馆、合兴顺酒店、文魁斋糖果店、四时季点心店,还有洗染、理发、钟表、五金等店陆续开张。一时间南新街几乎成为坛上商业的新中心。但好景不长,随着上世纪三十年代后期锡沪公路的通车,珠草浜轮埠旁边又开通了一条“新建路”公路,南门外的汽车可经新建路便捷地直接开进市区,交通热线一下子西移,南新街失去交通优势,又渐渐地冷落了。
笔者在最近也走过南新街。由于花园浜公路的大范围开拓,现在的南新街已缩成短短的一截,街面冷落早已失去昔日的海派雄风。忽然,笔者于不显眼的一狭窄处发现了一个砖砌门楼,全部用细腻的小青砖扁砌,门洞是穹形的,穹形的顶部还做象一个罗马式的方鼻。细看那门楼的上方有一砖匾,雕刻有“合兴坊”三个大字和下面两个小字“西里”。再回看街对面,隐蔽处同样有这样一个门楼,不过上面的砖雕匾额已凿去,但门洞上方伸出的一个老式灯罩,似乎还想罩住三十年代的遗光。
这应该就是当年最盛时期的南新街“合兴坊”街区一缕存影。也许就在明天,随着拆迁推土机的开进,它很快也会变成一小堆废墟。
这就是南门坛上的前与后,从位置上看,南新街在前,后坛街在后;从时间上看,后坛街在前,南新街在后。不管哪个概念的前与后,从历史的规律看,坛上,它跟其他地区一样,总是要向前的!
后坛街过街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