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绍基“书法初学颜真卿,遍临汉、魏各碑至百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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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讲:独到的各体书法
史说何绍基“书法初学颜真卿,遍临汉、魏各碑至百十通。运肘敛指,心摹手追,遂自成一家,世皆重之。”现代学者马宗霍(1897—1976年)在《霋岳楼笔谈》中是这样评何绍基的:“道州早岁楷法宗兰台《道因碑》,行书宗鲁公《争座位帖》、《裴将军帖》,骏发雄强,微少涵渟。中年极意北碑,尤得力《墨女志》,遂臻沉着之境。晚喜分篆,周金汉石无不临摹,融入行楷,乃自成家。”综观何绍基的书法艺术,此语极为中肯。这就是说,他是融帖学、碑学于一体的书家,而且书体技法全面,楷书、行草、隶书、篆书都各具特色。从而可知,其早期书法多为颜体,以后书体渐参入碑趣,于纵横欹斜中见规矩,恣肆中透秀逸之气。后期则多取篆、隶之意,这时的书法风貌独具,将行楷、隶书、篆书融为一体,字体浑厚雄重,独创一格。
6.1力厚骨劲的楷书
何绍基在楷书方面,早年研习颜真卿书体,对颜体的研究有极深的造诣,从颜书的笔墨体势中获益是极为可观的,为其书体的形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同时,他对欧阳通《道因碑》的喜爱,不亚于对颜书的迷恋,对《张黑女墓志》的偏好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便更有益于其楷书内涵的丰富。如楷书联“乘兴遣画沧州趣,济世宜引英俊人”,是在颜体中融入了欧字,书体雄健厚重,早期书作特征明显。而楷书八言联:“典册法书众英聚集,紫芝朱草太平机关”,气势宏伟,力能扛鼎,纯用颜体书风完成,已没有欧字的痕迹,是其壮年期的榜书力作。《郑海藏先生书法抉微》评清人学颜体道:“钱南园得其体,伊墨卿得其理,何子贞得其意,翁常熟得其骨,刘石庵得其韵。”此论颇为精辟。何绍基所得的“意”既颜体的深蓄内涵。
何绍基行楷七言联 何绍基楷书八言联
在何绍基的楷书作品中,小楷《黄庭内景玉经册》可谓精心之作,写得极为遒美。结体中有较浓的颜书味,每一个字、每一笔划都能做到一丝不苟,从而可见其“书法无一笔不从横平竖直中来”。该册署年款为“癸卯”,既道光二十三年(1843),时年四十五岁,正值年富力强,精力旺盛,故而能写出如此精妙的小楷。同时代的杨翰于同治十一年壬申(1872)在这本《黄庭内景玉经册》上跋文评道:“何贞老书,专从颜清臣问津,数十年功力,溯源篆隶,入神化境,此册书《黄庭》,圆劲清浑,仍从琅琊上掩山阴,数千年书法于斯一振。如此小字,人间不能有第二本。”杨翰的这段跋语,十分精确地道出了此册书的艺术水平及其在书坛上的历史地位。同时,也说明了何绍基的楷书并非简单的楷书用笔,而是创造性的用篆、分的笔意去写楷书。
何绍基小楷《太上黄庭内景玉经》册(节选)
霋岳楼笔谈》称他:“小真书由《麻姑坛》入《黄庭》、《乐毅论》,神和气厚,视刘文清之取姿养势者党乎远矣。”他的楷书《小字麻姑山仙记》,功力深厚,亦是其楷书中的代表作。从何绍基传世的楷书作品来看,其结体横平竖直,整齐凝练,力厚骨劲,气苍韵遒,金石味极浓。这种书体风貌,是其青壮年接受碑学思想后,对欧阳通的《道因碑》评价尤高,临习亦勤;与此同时,对《张黑女墓志》特别用心揣摩,深悟其奥,得诸碑精髓所致。而他的楷书中那种藏锋行笔,笔道较园的特点,则吸收了颜体的养分,遂将欧阳通与颜真卿熔于一炉。这样,便形成了其独具风貌的楷书体势。正如近代书画家曾熙(1861——1930年)所述:“蝯叟从三代两汉包举无遗,取其精意入楷,其腕之空取《黑女》,力之厚取平原,锋之险取兰台,故能独有千古。”
6.2沈雄峭拔的行草
常言道:“书如其人”。在书法艺术中,最能体现书家个性的,莫过于行草书。何绍基的行草更是颇具特色,其以独道的性情、超强的包容性而广为书家称道。他的行草书代表了其书法的最高成就,亦使其书学的思想和理念在此得以充分展现。他没有承袭传统帖学老路,而是融北碑和帖学于一体。他宗颜真卿的《争座位帖》、《祭侄稿》、《裴将军诗》和李邕的《麓山寺碑》。以颜书为基础,融入秦汉篆隶和北魏碑刻的笔法,从形体、笔法等方面大胆突破而最终取得成功。即在行草方面,求得“老辣”、“苍劲”的笔法和借助回腕法制造“生”的意趣,进而独创一格。其特点是用笔飞动腾跃,起伏跌宕,造成点画方圆交错,线条粗细相间,尤注重整体的章法布白,讲究字与字、行与行之间的关系,疏密错综有序,天然质朴,体现其在艺术上的造诣之深。正如《清稗类钞》评论:“子贞太史工书,早年仿北碑,得玄女碑宝之,故以名其室。通籍后始学鲁公(颜真卿),悬腕作藏锋书,日课五百字,大如碗,横及篆隶。晚更好摹率更(欧阳询),故其书沈雄而峭拔。行书尤于恣肆中见逸气,往往一行之中,忽而似壮士斗力,筋骨涌现;忽又如衔环勒马,意态超然,非精究四体熟谙八法,无以领其妙也。
何绍基行书“澹香书屋”横披
何绍基的传世墨迹中,行书最多,也最有特色,仅书联以数千计,且句无雷同,体现其不仅书艺精湛,而且语句绝妙,是其诗文才学的显现。如行书七言联:“室无长物堆黄卷,庭有清阴满绿萝”,是其自身的写照,此联在书法上得力于颜真卿,旁及欧阳询、李邕,并参以《张黑女》,体势遒劲,峻拔流动,将篆隶融会于行书之中,别具风格。又如他的行书节黄庭坚《跋与张载熙书卷后》轴,用笔洒脱自然,挺秀雄沈,有篆籀意。以其用笔老辣,履险如夷,当为其行书中的精品。何绍基到了中晚年,书法可谓达到炉火纯青的艺术境地。这卷行草《金陵杂述四十绝句》卷,作于同治甲子年(既1864年),时年六十六岁,正是何氏书法艺术的高峰时期。这些诗文,体现其丰富的学识。诗稿写得极为随意,无丝毫做作之习,这正是其行草书的真正风貌,真可谓独树一帜的书法体势,无怪能在晚清书坛上冠绝一时。晚清文人林昌彝在《何绍基小传》中又这样说道:“(何绍基)书法具体平原,上溯周、秦、两汉古篆籀,下至六朝南北碑版,搜辑至千余种,皆心摹手追,卓然自成一家。草书尤为一代之冠。”
何绍基行书七言联 何绍基行书节黄庭坚《跋与张载熙书卷后》
何绍基行草《金陵杂述四十绝句》卷(节选)
6.3古茂扑厚的隶书
谈到隶书,人们就很自然地想到汉隶,那字体庄重,书写效果略微宽扁,横画长而直画短,呈长方形状,讲究“蚕头雁尾”、“一波三折”,为历代书家所推尊。清代书学诸家,几乎无不以擅隶为本。然多有偏失,或张扬个性,过于狂怪;或默守汉隶规矩,不敢越雷池一步。从史料可知,何绍基专习隶书时期大约是从六十岁左右开始的。在济南乐源书院、长沙城南书院等期间里,不间断地遍临汉代名碑古本,尤以《张迁》、《礼器》二碑用功最深,各临百通。就是外出途中,都将碑本揣在怀中,闲余拿出来研读。后来又临有《西狭颂》、《乙瑛》、《史晨》、《曹全》、《衡方》、《石门颂》、《华山》、《武荣》等诸碑,并有大量墨迹传世,为后学者留下了珍贵的墨宝。而这些超出常人的勤奋用功,弥补了起步较晚(专习隶书)的不足。何绍基通过综合清代各家隶书创作之长,写出了既有深厚的汉碑功底,又具有个性意趣的超逸多姿的新书体。他的隶书,无论是当时,还是后来,都得到了众多书家的称赞。近代书家谭泽闿评其为“蝯叟致力于汉隶至勤,东京诸碑临写殆遍,六朝而后言八分,无能过者。”
何绍基隶书大寿字中堂
何子贞隶书颇具深度和系统性,其源于《张迁》,而于汉碑无所不习,见闻既广,用功尤勤,浸淫所致,风貌自成。从其所临大量碑文来看,书体是自己的笔法,所具有的是汉隶的神韵,如隶书八言联:“天下文章莫大乎是,一时贤士皆从之游”,寓流动于平正,藏精巧于古拙,举重若轻,游刃有余,落笔洒脱,皆随意而自然,观赏此书,自觉有清雅之气。再看他的隶书节韩愈《进学解》语横批,婉和韵雅,古茂扑厚,运笔园浑,笔道洒脱空灵、峻逸。其“颤笔”拙厚有趣,点划间笔断意连,无做作之气。章法上,虚实相间,字与字虽无牵连之笔,却使人感到气势紧密,生动耐观。曾熙评道:“本朝言分书,伊、邓并称。伊(秉绶)守一家,尚涵书卷之气。邓(石如)用偃笔,肉丰骨啬,转相抚效,习气滋甚。道州以不出世之才,出入周秦,但取神骨,驰骋两汉,和以天倪。当客历下,所临《礼器》、《乙瑛》、《曹全》诸碑,腕和韵雅,雍雍乎东汉之风度。及居长沙,临《张迁》百余通,《衡方》、《礼器》、《史晨》又数十通,皆以篆、隶入分,极晚之岁,草篆分行冶为一炉,神龙变化,不可测已,五岭入湘起九嶷,其灵气殆尽输之先生腕下矣。”
何绍基隶书八言联
何绍基隶书节韩愈《进学解》语横批
6.4遒峻凝重的篆书
清乾嘉以来,在碑学发展过程中,最先接受学术界影响并投入临习汉碑实践的书家,大都与篆刻有缘,其中甚至还有以篆刻名世者。虽说这些“书家在篆书的笔法技巧、结体风格等艺术形式方面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但他们篆书创作实践活动本身,就对繁荣和提高篆书水平,促进碑派书法的全面发展,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唐、宋以来篆书的衰落,除应用价值的削弱外,一个重要原因是文字学的式微和荒疏。对于宋代以后为数不多的写篆书者来说,在笔法不传、取资无门的同时,篆字结体不合六书、谬误丛生的情况更为明显。清代中期金石、文字学的复兴,从根本上改变了这种状况,从而为篆书书法的发展创造了一个正确和良好的风气基础。”
精通书法艺术各种体势的何绍基,在篆书方面自有他独道之处。其早年对金石篆刻颇为嗜好,如同他曾学过绘画一样,也曾治过印,且下过功夫,只是不轻易作而已,所以在绘画、治印方面的传世作品极少。其在篆书方面取法更高古,所临过的金文不下二十种,著名的有《毛公鼎》、《宗周锺》、《楚公锺》、《叔邦父簠》、《蔡簋》等。揣摩其作品,可知其篆书出自周秦籀篆,用笔苍劲,注重气韵,不以分布为工,而以圆润婉遒见长,笔墨古拙而有奇趣。字形不计工拙妍丑,而追求点划上遒峻凝重,使其错落参差的字形别有天地。并能将行书笔意纳入篆法,用笔也并非一概中锋,而是方园尖扁俱全,神融笔畅,雄健质朴。进而一改以往小篆以静为主的面貌,形成静中有动,动静结合的新体势。《霋岳楼笔谈》称何绍基的篆书:“所临三代鼎彝款识,皆自出机抒,兴致时遇纸则书,神融笔畅,妙绪环生,移其法以写小篆,遂尔天机洋溢,独得仙证。”何绍基临习三代、秦汉、六朝篆籀,不是一味地全盘照临,而是如同学隶临碑一样,“或取其神,或取其韵,或取其度,或取其势,或取其用笔,或取其行气,或取其结构分布,当其有所取,则临写时之精神,专注于某一端”。所写出的篆书,看不出是出自何体,但又总觉得有来历,这就是他与众不同的学书法。他就是采取这种“欲先分之以究其极,然后合之以汇其归”的方法,从而使他学古能入能出,最终在书法上达到立宗开派的目的。
何蝯叟对篆书的书法创作,是比较得心应手的。在其传世墨迹中,这类作品不仅数量多,而且品位高。体势上, 他是大篆小篆都写;书写形式上,书联、屏条、横幅等都具备,如篆书七言联:“红树雁声当夕起,黄河诗思共秋高”。结构谨严,布局沈稳,用笔挥洒自如,且富有变化,颇具韵味。又如篆书节古文屏,书于同治丁卯年(1867年),当时何绍基已是年近七十岁高龄的人,其严谨的书风无不令人钦佩。该书屏是在吸取前人书艺养分的基础上,将行书的气、隶书的势有机地揉入。笔道上,方笔园笔、粗笔细笔浑然一体,所呈现出独具一格的篆书风姿,是众所不及的。而在凡能体现其风格的楷书、行书、草书及隶书作品中,均参有篆意,形成各种书体都呈现出古拙朴茂之趣,这也是他书法最具特色的一环。
何绍基篆书七言联 何绍基篆书节古文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