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洋谈临创转换,以《毛公鼎》为例!
从“养眼”到“养手”学会临创转换
文|刘洪洋
金文发展到西周晚期周宣王时代,已达到登峰造极之境,《毛公鼎》就是这个时期的杰作。
毛公鼎,又名厝鼎、毛公厝鼎,现藏台湾省“中央博物馆”。清道光末年出土于陕西省岐山县,铭文是史官代王宣命以“王若曰……”起句,从周初文、武二王与毛公厝先祖君臣相得,国势鼎盛,说到海内局势动荡,为此宣王为中兴王室,革除多年的疾患,特任命重臣毛公父,治理国家内外,忠心辅佐王室,恪勤职守向天子负责,以免遭亡国之祸,最后赐以品物,毛公作器,铭记其事。
洋洋洒洒,语重心长,其文32行,以499言再现了宣王中兴王室、任人为贤的盛景。从中也可以看出西周晚期政治统治很不稳定,周宣王善于总结经验,革除积弊和拨乱反正的决心。
《毛公鼎》之文字属于大篆系列,此类文字多见于青铜器,由于当时的人们将青铜器称作“吉金”,故依文字载体的性质而得名亦称“金文”。
青铜器中以礼器(鼎为主)、乐器(钟为主)为尊,所以金文又叫“钟鼎文”。至今所见拓印版本是通过书写、制作以及锈蚀残泐的产物,文字完成依器物之形来分布,纵势成一条条优美的曲线,它较之平直的线条,多了几分婀娜与婉曲,使之更具动感和生命的活力,因而也就更具有审美趣味。
这种极有意味的分布是心灵思变的映射。先民们在器物的形状、面积的大小、文字的多少上进行了精心计算且反复推敲之后,才决定字的大小和字距、行距的宽狭。且雕且琢,复归于朴。如此的设计周密,完美精准,才构成了和谐有序、自然质朴的有机整体,表现出先民们有意地追求着书法美。其用笔圆润秀美,首尾呼应,起承转结、俯仰向背都恰到好处。行笔有涩有疾,亦张亦弛,气度轩昂,安详精密,凸现着威严华贵的王家气派。
在章法上因笔画的多寡,自然造成了字形大小的差别,但并不强调、夸张这种差别,相反似乎有意追求整齐一致,笔画少的字所当的空间并不少于笔画多的字,显得舒展大方,通篇有错落的动感,又不失安详妥帖,在这里对“秩序”的强调是显而易见的。可见当时对王权的崇尚也自然反映到了青铜文化上来。
刻意求工而不失灵动自然,气势磅礴而不狂怪怒张,就是《毛公鼎》的艺术魅力所在,也折射出西周书法的至高境界。
金文的特点
在中国书法史上,西周金文已达到了辉煌的时代,精美至极体现了雄浑精严的气派。《虢季子白盘》、《散氏盘》、《毛公鼎》、《大盂鼎》合称为西周晚期的“四大重器”。周初的金文笔画两头尖,中间粗,近似图画,多寓象形,至西周后期金文才趋于成熟。《毛公鼎》的笔画与章法、字形、结体是相辅相成的,肥笔基本上消失,而趋于规范。
概言之,金文可分为三大类:
一类为结体松动、书写率逸、宕气酣畅的,当推《散氏盘》为代表。
二类为刚健劲拔、笔势匀称、有意求工,的当推《虢季子白盘》为代表。
三类为优美婉曲、灵动自然、气势磅礴的,当推《毛公鼎》为代表。
与其他古文字书迹相比,金文的实物真迹最多,由于青铜器比甲骨、石刻坚固,耐风化,不易破损,所以也保存得最多,字口最真切,它几乎涵盖了小篆以前的大部分篆书形体,在大篆体系中,金文字数最多最全,因此要研究、学习秦以前的古文字书法,金文是最理想、最珍贵、最真切、最重要的取法对象。
而这一时期的金文当以《毛公鼎》为胜,它和《害夫钟》、《害夫毁》的字体均出于王室,属于标准的官方用字,所以《毛公鼎》作为初学金文的入手范本当无异议。
《毛公鼎》笔法
《毛公鼎》笔法精严,结构劲健,线条极尽浑凝拙朴,表现出上古书法的典型风貌,强有力的线条感觉与井然有序的章法排列显示出一种理性的审美趣向,这时的“有序”是先民们最高的理想,有趣的是在先民们向整齐的装饰之美迈进时,后人却大力阐发《毛公鼎》的辉煌气度。
郭沫若把此铭拓本收入《西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有云:
“此铭全体气势颇为宏大,泱泱然存宗周宗主之风烈,此宜宣王之时代为宜。”
可见在有序性之外追加了气势宏大、泱泱风烈等审美感,倘以之揣测当时书刻铸诸工的本来心态,想来大约是失之千里了。磅礴恢弘、洋洋巨制的毛公鼎,相对于西周人来说是“秩序”的楷模,相对于今人来说则是西周宗主“人文”气氛的形象再现,相对于书法史来说则是金文“笔法”的最集中的体现。
所以初习金文莫拘泥于笔顺,用楷书的法则是不能写好金文的,金文的笔顺无标准的规定,为了写好字可考虑书写方便,不守成规。大家试想一下,我们今天的书写工具同金文时代先民们的工具相比已有很大改进,当时毛笔虽有但非今日可比。
再者西周人范本中没有笔的墨痕,铭文虽在不同程度上体现墨书笔意,但它毕竟不是墨迹本身,所以这时的临摹要“像”古人,就有一个“度”的把握问题。余以为要充分发挥现有的笔墨优势,就需要在总体精神风貌与原本一致的基础上去营造一种全新的气象。
“养眼”与“养手”
创作有境界的差别,临帖也存在境界的高下,所以临帖境界的高低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影响着以后创作境界的优劣,这也是书手高低的最大不同。清人笪重光《书筏》有云:“黑之量度为分,白之虚净为布。”
即指出空间分布之理。孙过庭又云:“察之者尚精。”即指对用笔、结体、章法等要详细审视。 这个阶段解决的就是观察力的提高,要能把范本中的微妙之处,能够将常人注意不到的细节放大。
因此临帖不能盲目地、机械地照搬,应多观察、多读帖,这是临帖过程中的“养眼”环节,即“眼到”。孙过庭云:“心不厌精,手不厌熟。”心摹“手”追才会有神形相似,务必精熟,才能迟速有度,强调了“手到”的重要。
古人说:“迟以取妍,速以取劲。先必能速,然后为迟。若素不能速而专事迟,则无神气;若专务速,又多失势。”即阐述了“迟速”之理,这就是说要练好手头上的工夫。
所以“养手”这一环节是学书人最难的一个环节。可见“养眼”是“养手”的最佳前提,没有“眼到”的环节则永远也不会“手到”。在“手到”的同时还要追求“心到”,在许多人看来,临帖到了“手到”的境界即形神兼备了,理应算达到了临帖的最终要求。反观当代不少书法创作者在提及他们的临帖经历时,都说临过几十遍、几百遍、上千遍。但观其笔下所创作的作品,却很难看到他们从中吸收了多少精髓,原因是创作中体现不出所学范本中高妙的审美因素,只流于程式化,缺乏变通的临习,而使“神韵”在笔下荡然无存,这就是临帖中“心未到”的问题。
“手到”是解决的技术层面的问题,“心到”才是捕捉原帖作者心灵深处的生命律动,是直通心性,触动先民在挥毫时撩拨性灵的心弦,然后才言悟“道”。“心忘于笔,手忘于书,心手达情”是创作的最高境界,也是临帖的最高境界,这就是临帖与创作的关系。
笔法与线性分析
从笔法与线性来说,金文的笔法总体以圆笔为主,兼有方笔、尖笔及侧锋。其笔法与甲骨文、小篆的不同之处是间有“阔笔”,即用毛笔在某一笔画中写成一个面。由毛公鼎入手临习金文,重点要放在点、直线、斜线、弧线和转折的点画形态训练上,这些点画形态中都包含着起笔、收笔和行笔三种笔法。
解决好起笔逆锋、行笔铺毫、收笔回护之法,虽说来简单,但在每根线条中的变化都是极其丰富的。用笔贵在凝重,通过线条内在的张力和律动,给人以力量和美感。
起笔有重有轻,还要有逆入平出顿挫之法的体现。
行笔有转有折,笔画的外部形态有圆有方,有粗有细。
收笔用锋略尖,也要有平实饱满的停留回护或露锋收笔。
行笔要疾涩相间,注重线条的力感,以求古拙朴致,还要注意粗细、快慢、轻重、疾涩的节奏变化。
转折处稍加捻转之法,使锋颖紧裹其中,书写的线条看似粗糙,实则内力坚韧,富于力量与弹性。
笔画疏者在用笔上求舒放,笔画繁多者在用笔上求紧聚。
再有从文字发展走向上看,符号化这一发展主流给象形文字和以象形为基础的会意字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它们有的改变了形体以适应这一发展,从而得以生存。金文的结字造型可称是书法史上的一座高峰,它有甲骨文的稚野率真,又有小篆的平衡匀称。
尤其是象形文字在象形方面大大优于甲骨文,形象生动,血肉丰满,表现出自然的凝聚力和人为的装饰美,大胆奇特的想象力和随势而立的结体习惯,使它具备了飞动潇洒的形态。有的平正匀称,有的险攲错落,有的偏旁部首或正或反,或上或下,字形或长或短,或大或小,极其自然,富有深邃的意境和趣味。
结 语
金文书法一登上历史舞台,就表现出相当的成熟性。先民们对君主与鬼神的敬畏和与自然、人性的残酷抗争,决定了金文书法庄严肃穆拙厚的风格基调。从发展过程上看,由活泼到工整,由粗放到严谨,由厚重到瑰丽,由率性到理性,由随意到装饰,都是其演进的基本特征。
在艺术感觉方面,极为特殊的金属熔铸产生的凝练感和后人捶拓的意外效果,使金文作品具备了普通契刻和书写无法企及的韵味。
从章法上具有了整齐,追求了形式美,与过分强调横竖成行、整齐划一的小篆的规整章法相比,它又以似齐非齐的自然天成而独辟了一方可供自由策纵的章法境地。加之手工制作的复杂工艺,令每一件器物都溶入了极为瑰丽多姿、丰富奇妙的想象和寄寓。
《毛公鼎》笔法生动活泼,支离变动,结体精严,瘦劲取势,长短参差。拓本虽呈曲势,却行气流畅磅礴,别有神奇风采,不愧为金文典范中之瑰宝。自清以来,有一大批碑派书家受益于《毛公鼎》。
近代书家李瑞清对《毛公鼎》推崇备至:
“《毛公鼎》为周庙堂文字,其文则《尚书》也。学书不学《毛公鼎》,犹儒生不读《尚书》也。”
以儒生之与《尚书》这样的经籍大典作喻,可见《毛公鼎》在书法史上的杰出地位,当然更可见它在中国文化史上的重要价值。在以古典至上的文化背景中,这堪称是最高的称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