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文/丁恩翼
小灰
还记得三个月前小灰来到我家后院的那天午后,天空很阴沉,像是马上就要下雨了,我紧赶慢赶地收起草坪上的躺椅,慌忙中扭了一下脚踝,我痛得“啊”一声叫了出来,立马蹲下身子撩起裤管检查我的脚,这一蹲才发现,树丛深处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团灰色,像是只小动物…
说不清那是什么鸟…比鸽子大一些,比鹰小一些,全身灰色的羽毛,右边的翅膀像是被弹弓射伤了,羽毛凋零得很稀疏,被混着褐色泥土的深红色血垢牢牢粘满了,我用湿润的棉球一点一点替它擦拭,嘴里轻轻地说着:“小灰不怕…马上就好了哦…小灰勇敢…”
我叫它“小灰”的时候,它好像完全听得懂,漆黑的小眼珠朝着我瞧了又瞧,感觉很安宁似的,好像在说,“小灰不怕…小灰勇敢,夏夏也不怕…夏夏也勇敢…”
夏夏是我的小名,听妈妈说,小时候我特别胆小,看见陌生人、或者大一点的动物、或者听到鞭炮声,都会害怕地大哭。后来老人们都说——叫她把心里的害怕说出来,说出来就不害怕了,长大些慢慢胆子就会大起来的。于是妈妈给我起了这个小名——夏夏,其实就是“吓吓”,就是想要我把心里的“怕”,都叫喊出来的意思。
转眼已过了三个月,小灰翅膀上的伤,渐渐好起来了。它开始努力练习再次飞翔。不仅练习飞翔,还练习如何从高处呼啸而下,抓取猎物。我发现小灰有两副面孔,当它和我呆在一起的时候,它的目光很柔和,像只小灰鸽子,充满了亲昵,可一但它试图掠获猎物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只凶狠的灰色大鸟,眼睛里瞬间释放出鹰一样凛冽的杀气。第一次发现这种转变的时候,我惊呆了,完全不敢相信那就是和我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三个多月的、柔弱温存的小灰。还有比这更让我惊呆的事情,那就是——我发现小灰能读懂我的心思。
有一次我穿着塑料凉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入秋以后一到傍晚天气就开始转凉了,可我又懒惰地不想跑去卧室拿暖和的棉拖鞋。心里正在为之踌躇的时候,小灰飞落到我脚边,放开嘴里叼着的一只棉拖鞋,又飞去卧室,叼来了第二只…
还有一次,我打开一个冰激凌盒子,发现里面少了附带的勺子,刚想起身去厨房,小灰“呼哧”一下飞过来,带着一阵风,它停在书桌边缘,把小钢勺轻轻放在我翻开的书页上。
这样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发生,我感到好惊喜,小灰居然与我心意相通。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在超市里购物,结账时和收款员发生了些小误会,离开的时候心里是有些生气的——怎么硬说是假钞呢…眼瞎了吧,真是的…!我在心里忿忿地嘟哝了一句,回到家以后,也就渐渐忘了这件事。第二天起床后,惯例地开始浏览手机网页上的新闻,看到一条很奇怪的视频新闻,说有人目击并用手机拍下了一只恶鸟从天而降,用锋利的爪子挖去了路过的一名中年妇女的左眼,现场十分惨烈。我好奇地点开了视频…
“小灰…小灰,不可以这样子,知道了吗?!再也不可以了!记住了吗?!”我抓住它的双脚,把它举起来,平视着它的眼睛。狡猾的小灰,又回到一副“灰鸽子”的样貌,眼珠子傻兮兮地朝着我看,好像完全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一样。
接下来,日子变得充满惶恐。我不敢对任何人抱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满之情,有一次我无意中在心里抱怨一位男同事撞翻了我的文件,抱怨过后我吓坏了,反复在心里默念——不是他的错,不是他的错,是我搞错了,是我想错了…可是小灰不管这些,它对“吓到”夏夏的事情,一件也不会放过。第二天清晨办公室被娱乐生活类网站的记者包围了,我心里充满了愧疚和懊悔,却深知早已于事无补…
那是深秋的一个寻常日子,我和小灰在书桌前晒太阳。在太阳高照的时候,我鼓起勇气,把小灰抱进自己怀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水果刀,捅进了它小小的心脏。它的翅膀不住地颤抖,鲜血滑落在曾被弹弓击打过的、早已弥合的伤口上。我们无声地对视着,我是多么希望它看我的目光能变得凶狠,就像它摄取猎物、攻击他人时一样。可是直到最后一刻,它依然那么温柔的、傻乎乎的、乖乖地望着我,然后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小灰如此明了我的心思,它早就知道我的谋划。
它却甘愿选择不从我身边逃跑。不挣扎。
很久以来我一直设法想忘掉它,就像我们的相遇从未发生过一样。然而它每每都闯入我的梦中,像只鸽子一样咕噜咕噜地叫唤,好像在重复着我们最初的对白——
“小灰不怕…小灰勇敢,夏夏也不怕…夏夏也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