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片 | 我的父亲

缺少了父亲的四周岁全家福

---

我父亲当着我的面，和家中亲戚提起，我总说他的坏话。

“是啊，要是小时候，你对我温柔些，我也不至于这么讨厌你。”

<yi>

小时候读朱自清的《背影》，我从来没有同感，因为我很少能感受到父亲的温柔。

父亲在我记忆中，留给我的更多是打骂。

他这代人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才”的信条，再加上暴脾气，记忆里多是被抽打后红肿。

学前班忘记接我回家，即便老师陪着我，我也以为被父母抛弃而嚎啕大哭，最后还是母亲来的学校。

还有大年三十晚上，父亲和奶奶吵架以及被推五米开外的我。

还有和乱七八糟的人来家里吃饭，喝到吐。

当我懂得反抗的时候，在他吃饭的时候，将他最爱看的电视关掉，结果摔碗发火。

等我初中成绩稍微起色些，他又到处和别人吹牛，像方仲永的父亲一样，我十分恼火，怎么劝，他都不听。

我曾经当着他和外人的面说“要不是因为我妈，我不可能考上大学”。

父亲，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这样，从来没有以特别正面的形象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er>

《爱情公寓》第一季第二集，吕子乔对着陈美嘉说“算命的说我天生就是少爷命”，美嘉嘲笑他说“怕是家道中落的少爷”

其实我爸就是个家道中落的少爷。

他的父亲，就是我的爷爷，那时候是公家人，后来又到县纺织厂当厂长。

他从小就是跟着他的外公，也就是我的太公，度过幸福的童年。太公是当地远近闻名的老中医，名望很高。

他从小穿着小皮鞋，是同辈中最靓的仔。

这样衣食无忧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初中毕业。

当时只要能拿到初中毕业证书，便可以顶班到他父亲所在工厂工作。

所以初中的他各项成绩也是勉强及格，是学校出了名的“混混”。

可惜终究还是家道中落。

父亲成家后不久，奶奶食道癌手术；姑姑患病，不久辞世；爷爷退休的工厂效益不好，倒闭了；自然我父亲也就下岗了。

三十岁左右的父亲要开始寻找自己的出路，去养活妻子和襁褓中不记事的我。

<san>

海宁的远方亲戚见到我，总会说起那件关于我的趣事。

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来我家拜年，进门随手将背包放在一个虚掩的竹篓上。

我奶奶很着急地说，“这下边有人，不能放东西”。

结果，打开来一眼，里面有个两三岁的小男孩。

这就是我。

随着我逐渐长大，爷爷奶奶抱不动我，父母忙着自己的事情顾不上我，就把我放在竹篓里面，我就在里面站着、或坐着，度过我的童年。

这些也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si>

小时候填家长信息，遇到填父母的职业的时候，都不知道该填什么。

填“做豆腐”，怕别人笑话；后来有经验了，就在职业那一栏填“个体”。

这样别人就不知道父母做的是什么。

初中一年级，自己当劳动委员，放学叫某个“女混混”留校扫地。

结果被她骂“豆腐子”，她离开教室，留下我一人打扫教室。

那刻，我讨厌父亲选择这个行业的情绪，到了顶峰。

后来我知道，那个“女混混”认识我家邻居，从我家邻居那，得知我爸是做豆腐的。

当然，这些事情，我也都没有和我爸说，说了他也不会换职业。

<wu>

我爸结婚那年，25岁，生我那年，26岁。

去年，我25岁，今年，我26岁。

我不知道我爸那时候结婚，是不是很不情愿，但是他还是选择了承担这份家庭责任。

我觉得结婚、生我的那两年是他的成人礼。

他不抽烟，不酗酒，也不赌博。

他很早就知道工厂要倒闭，于是他偷厂里的废铁拿出去买，结果被抓了，被处罚了。

他很有绘画天赋，他卖过自己的画，赚了钱，结果被我爷爷骂了一顿，说是不务正业，于是就再也没有画画。

他本来可以跟着他的外公学中医，成为一名医生，外公没等到他初中毕业就辞世了。

在没有其它选择的情况下，他选择了“做豆腐”这条路，因为靠这个能生活。

至此，本就靠山潮湿的家，变得更加湿漉漉，蟑螂、蜈蚣这些小虫子的陪伴成了童年的常态。

<liu>

离家外出上大学，渐渐地才读懂父亲。

读懂那个因为辣椒便宜，可以餐餐辣椒炒豆干的父亲；

读懂那个不要我年三十去理发，因为理发贵的父亲；

读懂那个一整个夏天只穿拖鞋、一整个冬天只穿解放牌棉鞋，因为这两种鞋便宜的父亲；

读懂那个过年我妈给他买了百元的新衣服，会和我妈吵架的父亲

……

大学的第一年，有次我收到家里的包裹，我哭了。

包裹里面有盒润肤霜，现在想来也不昂贵，也就几十元，但我很难想象这会是我父亲寄给我的。

父亲经历过90年代下岗后普通人的绝望，他更明白生活的艰辛。

有次我被我爸罚写检查，我检查中写过这样一句话“我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我爸读到这句话，很开心，于是就原谅我犯的错。

<qi>

我爸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他将所有的情感都藏在心中，要别人去体会。

有时候，我会带入到我爸的角色，在记忆中去重温那些场景。

“糟了，忙着手上的事，给忘了接孩子了。”

“年三十，豆腐都没有卖完，哪有啥心情吃着年夜饭。”

“我也不喜欢那些人，但是要和他们做生意，就必须带他们到家里吃饭，要陪酒。”

“妈的，老子就这点看电视剧的爱好，你这个小兔子崽子还给我造反。”

“我这一生也没有啥成就，也就家里孩子成绩比较好，给我长脸了。我一定要宣扬，这样就没有人看不起我了。”

<ba>

我不想说我喜欢我的父亲，但现在的我也不讨厌我的父亲。

小时候积攒了十几年的讨厌，在离家的这八年中慢慢消解。

随着儿子年纪渐长，也慢慢读懂父亲。

随着父亲年纪渐长，也不再像年轻时那么暴躁，也变得温柔。

<jiu>

父子间的误会，随着时间而慢慢解开。

这就是我爸，我的父亲。

祝他父亲节快乐。

最早的三人的全家福

哭笑不得的我

没有单独和父亲的合影，只能找三人全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