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节改变命运的课

一节化学课

文/王根生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一所乡下中学上高中。

在高一的一节化学课上，讲课慷慨的化学老师讲核外电子排布。看着那些化学元素符号外面的一层一层的波纹向外荡漾，和今天的WiFi很相似，我就纳闷了。什么是电子，我都不明白，更不要说核外电子排布。这节课，我的注意力全纠结在这个核外电子排布上。

老师把当节课的任务讲完了，但下课时间没到。老师就让同学们把这节所讲的内容再看看，自己在班上转，看有没有同学问问题。

老师走到我跟前，我举手起立，叫住老师，用胆怯而又微弱的声音向老师请教:“老师，这核外电子排布是啥呀，我怎么没见过?”

一段短暂的沉默。

老师紧缩双眉盯着我,好像被我的问题气得够呛。然后把我的课本拿起来，又扔在我的课桌上，说道:“我见过没?你不知道化学是研究微观世界的？知道啥是微观世界不?微观世界就是人的肉眼看不见的世界。我都没见过，你还想见过?初中化学你是咋学的?连这个都不知道!”

班上一些同学的目光吸引到我这里，我也非常羞愧，仿佛觉得这个问题是我最不该问、最愚蠢的问题。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下课铃响了， 老师走出教室。

而我真正想问的问题老师还没解答呢，我也不敢问了。

后来化学老师在另一个班上课，好像批评某个学生时候，又拉到了我，给同学们说我的问题何等荒唐可笑。下课了，这个班几个同学来到我们教室外面，向我们班同学打听谁问了那个可笑的问题。再然后把我叫出来，问我:“是不是你没见过核外电子排布?”

这分明是在嘲笑我！我那时候简直像祥林嫂反反复复给人讲阿毛的故事，被人听腻了，后来干脆不再说了，而镇上的人却又用祥林嫂开涮:“祥林嫂，你是不是但知道下雪的时候，狼在山里无食，才会到村里来的?”一样窘迫。我生气，我自卑，我无奈，我羞愧。

这几个外班同学，才不在乎我的感受，也许是当时大家年龄还小，不理解这在打击人的自尊心；而是看着我无助的表情，仿佛很满足，在哈哈哈的笑声中拧身离去，那几个同学，还不忘用夸张的动作表情，想象着模拟我当时的窘迫:“老师，我怎么没见过核外电子排布?”不时地,还拧过头来,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我的窘态。

这声音此起彼伏，我的心像针扎一样难受。

在以后上化学课的时候，我一看见老师，就感到害怕，我生怕他批评我。可我越怕老师批评我,越听不进去化学课。

打那以后，我的化学课真成了我的灾难。我什么也听不懂，实际上，是我什么也听不进去。自然，期中期末考试,我的化学成绩一落千丈，成了班级倒数。

当时没有补课的说法，否则，我完全可以去校外培训机构补课，来弥补自己的尴尬。于是我的化学课就这么堕落着。

而我当时的梦想是将来一定要上医学院，将来当一名好医生。我太羡慕医生这个职业了。

进入高二，我们文理分科，因为我要当医生，所以报的理科。而且我高一就买了很多理科类的复习资料，什么《初等几何》《初等代数》《物理自学丛书》等理科类资料，从没有买过一本文科类资料，连我喜欢的语文资料，都没买过。

这时候，我的历史老师也是我后来的文科班班主任看到我填的理科志愿，就对我说：“上一学期咱学校那个诗朗诵会上，那位女生朗诵的诗，是你写的吧?你学啥理科呢，跟我学文科吧。”我这才回忆起来，高一时候，学校要举办朗诵会，我写了一首诗，内容我早已忘记。但不让我朗诵，可能因为我的相貌气质，于是让我们班一位长得漂亮、伶牙俐齿的女班干部朗诵了。后来这首诗还获得学校什么奖。感谢老师竟然知道这首诗是我写的!我好像要报答这位老师的知遇之恩，也就答应了。于是我就成了文科生。

别了,我的理科班！别了，我的医学院！

进入文科后，第一次期中考试，我竟然考了我们班第一名。于是我的希望又一次燃起来。我当时暗暗发誓：我要考大学，考不上大学绝不娶媳妇!

后来我考入一所末流院校中文系，再后来，我当了中学语文教师。

这个高中时代的经历，我常常会想起，做了教师后,我一度对当年那节化学课耿耿于怀。再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教育经历的增多,我也慢慢理解了老师当时的做法，老师也不过就是对我问这么简单的问题生气了,充其量是教育方法有些粗糙了,也没有别的意思。哪个老师敢保证自己一生没有在教育方式上犯过急躁的错误？想到这里,我心里释然了。

多年后，几个朋友相聚，聊起以前的趣事，我说起我这节化学课。大家有惋惜的，有为我鸣不平的。可有一个朋友说了一番话在我脑中掀起层层涟漪:“我觉得你应该感谢那位化学老师，如果没有他，这个世界上可能会多一个蹩脚的医生，而少了一个优秀的语文老师。”

我知道他在和我开玩笑。不过他的话真有几分道理。是不是优秀语文老师先不说,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大学很难考的。有的高中竟然高三无一人考上大学。而凭当时的理科成绩，我压根就考不上；即使我再补习，也考不上。直至今日，我依然这么认为，我就不是学理科的料子!那些我羡慕的理科学习非常出色的同学，也不过是补习才考上的,而且考上的是极个别同学,大部分依然连中专都没考上,而我除了刻苦学习,再无所长,还考啥大学呢?

书画讲究远观其势。那么评价一件事情，何尝不是如此呢?真水无香，有时候甚至有些苦涩；真爱无声，有时甚至有些冷酷。

这或许就是命运之神吧。之所以是神，就在于它不是我们凡人的眼光能认识的。

毕竟,我们谁也不是先知先觉者。

人生最可怕的就是明知道你不行，还那么热情鼓励你，让你败得更惨。这位化学老师一定就是上苍安排拯救我命运的人，而那节化学课就是改变我命运的一节课。否则，我后来报了理科，考不上大学，那样对我的打击会更大。只是当时我和这位化学老师都没有意识到吧。

我发自肺腑地感谢上苍!感谢那位化学老师以及那节化学课!

（作者简介：王根生，西安市临潼区语文高级教师，西安市教学能手。长期从事高中语文教学。曾在《光明日报》《中国报告文学》《四季歌文学季刊》《连环画报》《陕西日报》《西安日报》等发表数十篇教育教学随笔、散文、文学评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