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薇 ▏笋子炒肉与龙眼包子
作者 ▏雪薇
睡梦中我浅浅微笑。仿佛鱼儿般穿越水波,漂浮潜游。自由自在,快活极了。屁股右瓣突然“啪”一记鞭响,轻微辣痛,惊醒过来。揉揉睡眼,辨识发生了什么。
“哼,是笋子炒肉的味道。”懵懵懂懂,还没有彻底醒豁,“啪”又是一记,屁股左瓣辣痛。
“笋子炒肉,遭吃笋子炒肉了。”彻底搞醒豁是吃我妈特制的小炒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
只见母亲杏眼圆睁,梨花带雨,反握鸡毛掸子露出长长的竹鞭。
“错没有?哭。”妈说。
我不知错在哪里,且又不真痛,凭什么要哭?
妈高高举起,却轻轻放下。“啪”右大腿吃一鞭,我立即退到床角背靠墙。
“你还坚强呢,不哭哇。”妈又扬起鞭子。
“啪”第四记,左大腿再吃一鞭。我敏捷地双手抱腿,脑袋护住膝盖。
晓得她不敢打脑壳。
果然,看到无处下手,她扔掉竹鞭,坐在床沿哭嗓着说:“死女子,你胆子好大。把弟弟妹妹带到井边切耍不说,还敢把自己身体吊到井里头去踩水。如果掉下去了咋办,那么深的井,你咋没有点怕惧?”
这时我才想起上午的事情。
学校放暑假了,下学期就读二年级,弟要读一年级,妹在幼儿园小班也放假了。
爸妈上班,喊我在屋头主事。
天气太热,莫得地方散凉,院子里有一口井,是洗衣服的地方。为了贪图凉快,故意洗了一件衣服,端一个洗脸瓷盆到井边。准备像往日一样,用两人长的竹竿钩住木桶提把,扯井水。突然发现,井水涨漫上来,直接用盆就舀水上来了。
井坎边好凉快喔,舀一盆凉水,弟妹就在盆里抢着耍水。
冬天井水干涸时,两三米长的竹竿才能碰到水,井壁黑洞洞的吓人。此时井水倒映着兰天,伸手可触及水面,我以为水面就像地面,是踏实安全的。
井口凉爽舒适,先是趴在井坎上,探出身体用手浇水,可惜手臂短了,只差那么一点点才够得到。于是坐在井坎上,用脚去踩水,只能够到脚大拇指。接着来了一个更大胆的动作,双手扣住井沿,手臂撑起身体,把身体半吊在井中。那个凉爽舒适,简直不摆了。
那时,没有读过武侠小说,也不晓得是不是用的“大力神掌功”支撑身体,裘千丈的“水上漂”是不是这样子的赶脚,反正就如神仙般飘逸快活。
“妹儿,起来。”我耍的正扎劲时,井边一个声音轻轻喊。
一个鱼跃,跳回地面。(自己都惊异当年的轻功这么好,而且无师自通。汗颜。)
“你好大胆子,敢在井里头耍,你妈回来,我要告你。”住在我家隔壁的戴婆婆这时才威胁我。
赶紧带着弟妹逃离井边。
回家一会儿,就把这事搞忘了。妈的一顿笋子炒肉才让我想起。
“你把身体吊到井里切耍,搞脏了大家用的水不说,晓得不这非常危险,错了没有?”妈一边哭一边说。
妈说过,打在我们身上,更痛在她心上。所以,我家很难得吃一次笋子炒肉。今天开荤,不是皮肉痛,而是她的眼泪让我心痛。
“我错了,以后不敢了。”我坦然承认了错误。
“你这个死女子吃软不吃硬。打是打不服的,跟你讲道理呢,还能听点人话。”
不知妈是褒我还是贬我。
“承认错误了就要记住哈,以后不能再犯。”
“嗯,晓得了。”我点头。
“平时多懂事的,今天的事情太严重了,必须让你吃一顿笋子炒肉才记得到。“
妈接着又吩咐:“午觉睡醒了就起来。想到你们第一天放假,12点钟下班铃一响,就约到单位的吴嬢严嬢一起专门跑到'痣胡子’给你们买了龙眼包子回来。”
妈拿出油沁沁的纸包,摊开,里面是四个小包子。
好精致的小包子!
口子的折皱,就像妈给我缝的扎腰裙,连接腰带的接头,重叠一节又放开一节。大肚收拢小口微微张开,露出一点粉红的肉馅。像“小荷才露尖尖角”,逗人喜爱。
“切洗手,一人吃一个。”妈说。
有吃的,几个娃儿比兔子还乖。悄悄咪咪洗完手,立马围着油沁沁的纸包。
三岁的小妹伸手就抓一个,吃着手上的,看着剩下的。两口塞进肚里,喊:“我还要吃'龙肉’。”妈只好再递给她一个。
我和弟晓得自己是学生了,稍微懂点礼貌。看到只有两个了,我对妈说:
“我和弟打伙吃一个,妈,你吃一个哈。”
妈说:“你们一人吃一个,我吃过的。”
不知她说的是这次吃过的,还是以前吃过的。
但在她亲切的鼓励下,我和弟才伸手切拿。
不烫,还是热的。拿到一边,晓得自己只有这一个,非常珍惜。不舍得立马消灭它,而是细细把玩。
先闻闻张开的小口,热乎乎肉香和着面香。皮子薄而柔软,又不易破皮。肚里鼓囊囊的,估计内容比较丰富。遗憾的是,小,真的只有龙眼那么大。一口一个没问题。
“龙眼”是珍贵的,是拿来欣赏不是拿来填肚皮的。
伸出舌头舔一下“龙”的眼睛,肉馅尖尖上的汤汁,咸甜鲜香。味蕾立即向大脑传递信息,口水即刻汇集,迫不及待出击。大脑仍然理智的管住牙齿,咬一口,细细品尝:“嗯,硬是巴适。肉馅嫩而滑爽,皮子有嚼劲。”
恕我篡改一回杜甫名句,“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
一口可以消灭的小包子,硬是换成一小口一小口的细品。满口的馨香透至鼻腔,咽下喉管又有些不舍,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最终告别味蕾,进入九曲回肠。
不晓得妈在哪里买的。但当时我就立下“雄伟大志”,二天我长大了,一定要把这“龙眼包子”整个够。
可惜的是,等我有充足的“子弹”能吃个够的时候,却找不到在哪里买。
为了安慰儿时的记忆,曾经买多家包子品尝过。
2.5元一个的大包,第一口没有咬到肉馅,第二口咬过了莫得感觉,第三口就“喔豁”莫得了。
八个一笼的小包子,一口一个呢感觉咬的面团团。莫搞头。
又听到人家说,包子的肉馅是“槽头肉”做的,有淋巴结,吃多了要遭病。最后,只得收拾心情,把最美好的念想留在心底。
一日,忽然听到成都文人美食家平叔传来喜讯:“痣胡子龙眼包子”传人在清江路168号重新起火开灶。
我定要去吃上一笼。
因为,我寻找的不仅仅是儿时的味道,廖师傅的手艺;更重要的是寻找我妈当年冒着暑热带回美食的慈爱与温馨。
那一年那一天终身难忘,开始快活的在井里耍水,哪知“乐极生悲”吃了一顿笋子炒肉;接着“峰回路转”,又吃了一粒美味“龙眼”包子。
笋子炒肉,龙眼包子,只有成都人才懂得起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