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高 涛:一个人的双份午餐(小小说)
一个人的双份午餐(小小说)
文/高涛
冬天一来,男人就会准时地出现在城中村的背街小巷。这几乎已成了惯例,年年都如此。
和男人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女人。
男人瘦高,竹竿一样。脸上总有道道的黑。整天和煤球打交道,难怪。
女人的条绒棉衣,深蓝色的底色上缀满雪花图案。女人低男人半头,白净,苗条。女人围条红围巾,雪天里更像团火。女人总戴幅墨镜,有点神秘。
男人有点瘸,这一点只有他从三轮车上挪下有些僵硬的腿时才看得分明。
或许你已经猜到了,对,女人是个瞎子。
女人的眼睛原本亮亮的,十一岁时的一场病,眼睛就成了摆设。
冰天雪地里,男人蹬着三轮车,身子斜成锐角。
冰雪覆盖的水泥路面坚硬光滑,后面推车子的女人脚底老打滑,时不时就滑倒。男人刹住车子,拽起女人,轻轻地拍打着女人身上的雪花,问,摔痛了吗?女人笑了,说,一点也不痛,滑冰呢!男人和女人又笑了。他们的笑声把近处树枝上残留的雪花都震落了,落了一地,纷纷扬扬的。
男人送煤球。别人一车装六百块,他装八百块。这样一场下来,他总能比别人多赚一些。男人送的煤球耐烧,同样一块煤球,别人送的能烧三个钟头,他送的能烧五个钟头。再说,每块比别人的要便宜一二分,还要帮人家把煤球码整齐,再用废旧的塑料纸捂好,甚至连洒在地上的煤渣也要扫干净才走。男人的煤球卖得很快。
风越野,雪越大,男人就越来精神,因为这样的鬼天气煤球会卖得更快。
煤球卖得快,女人看见光亮的日子也就快了。
男人打听过,要医好女人的眼睛,少了两万是不行的。多年来,俩口子早出晚归,拾破烂,送煤球,不就为了女人早早看见亮光吗?
现在这一天是越来越近了。
男人已攒了一万五千八百三十三块两毛七。
这个数字让男人无比激动。他拉着女人的手说,你的眼有救了。可女人说,还是先医好你的胃病再说吧,眼睛缓缓不打紧。再说,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由于饮食没了规律,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迟一顿早一顿的,男人的胃病已发展成萎缩性胃炎,医生说了,再不抓紧点,要恶化成胃癌。这番话是当着男人面说的,女人并不知道。
为了尽快攒够女人的手术费,几年来,男人一直很节俭。
男人和女人每天中午都要在一家叫“好再来”的面馆吃饭,饭店老板是个少了一条腿的残疾人。别人一大碗面三块,男人和女人每次去只收两块五。
男人每次总要一碗酸汤面,一碗面汤,再加一个酸菜包子。女人最爱吃酸菜包子了。男人把包子和面条推给女人,自己把有些发硬的馒头掰开了泡进面汤里。
女人把男人推到她手里的碗再推给男人,说,我不饿,你吃。
男人说,我有呢!
女人说,我听见你只要了一碗。
男人说,你一定听错了,明明是两碗,怎么会是一碗呢?
男人给老板使个眼色。老板明白了男人的意思。后来,男人每次来就喊,两碗面条,两碗面汤,两个酸菜包子。而实际端上来的是一碗面条,一碗面汤,一个酸菜包子。
好长时间都没听不见男人有些沙哑的叫卖声,有人就问,咋不见送煤球的老黑呢?
其实男人并不姓黑,没有人知道男人的姓名,人们习惯称他老黑,而他也总是乐乐和和地应着。
再次看见男人,男人已憔悴得不成样子,凌乱的头发也挂满了白霜。
男人依然蹬着他的三轮车。
那些老主顾见了男人老远就喊,老黑老黑,你家女人哩?
男人咧嘴,说,钻到地下去享清福了。
人们都说,别看老黑是个送煤球的,狗日的还蛮幽默的。
男人再次来到了“好再来”面馆。依旧冲里面喊,两碗面条,两个酸菜包子,两碗面汤。伙计娃照样上了一碗面条,一个酸菜包子,一碗面汤。男人气冲冲地吼,老子要的是两碗两碗两碗!聋了吗?!伙计不明白,看看老板,压低声说,一直不都这样吗?神经病!老板说,就再给他弄一碗。
老板撑着拐杖一寸一寸地挪过去,安静地坐在男人的对面。
男人吃完一碗,又吃完另一碗。
老板看见男人的眼角吧嗒吧嗒地滴进冒着热气的面汤里。
老板挪过去,轻轻拍拍男人的肩头说,兄弟,是不是弟妹……?
只一句,男人就扯开嗓门哭了……
女人是被一阵刺耳的尖叫带走的。
那天,是女人的生日。
男人要给女人买件礼物。他知道女人最喜欢红发卡。
男人已攒够了给女人动眼睛手术的钱。
男人想,等女人睁开眼,就会看见漂亮的红发卡。
男人终于选择了一个镶嵌着雪花状银色碎片的红发卡。
他找了许多地方,几乎走遍了街面上所有的首饰商店。
他想,这样的发卡戴在女人乌黑发亮的头发上一准好看。
男人都没有回来,女人就等不及了。
女人摸到路口。她居然闯了红灯。女人在空中划出一道很亮的红线。肇事的一辆黑色的轿车。
那一天,飘着雪。女人的红围巾像一团火焰把冬天的天空映得红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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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 涛:陕西乾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供职于西安市某市政公司。2007年开始小说写作,在《山花》《文学界》《芳草》《飞天》《西南军事文学》《星火》《鸭绿江》《四川文学》《天津文学》《延河》《山东文学》《延安文学》等发表小说四十余篇。有小说被《小说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转载并入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1世纪小说年度选《2012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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