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鸿短篇小说《陆丰码头》（2）
谨以此纪念为复兴中华奉献的先辈们
二
厦门邮轮码头，汉波、陈叔和吴家全家老小走进码头，汉波几位同窗、好友已等候在邮轮旁边。
“哥”陈永裕几步冲上前，紧紧抱住汉波，俩兄弟眼眶都湿润了，却再无太多言语，只是紧紧拥抱着互相用力拍打着对方肩膀和后背。
“永裕”陈叔走上前去。
“前辈”永裕松开汉波，用袖角擦擦泪花：“您有什么吩咐？”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们只是暂时分开，我很快会把你哥给送回来的。”陈叔拍拍永裕肩膀，交代道：“记住我的嘱托，把功课作足。什么情况及时跟你哥联系。”
“前辈，您们走后，我也要马上起程回白水营。一定按照您的指导意见，从小处着手，把闽粤和能够到达的地方情况在汉波哥回来之前摸索清楚。”
“嗯，”陈叔点点头，“要细、多动脑、多动手，能记录下来尽量记录下来。‘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希望汉波回来后你们在闽粤地区甚至全国范围能有一番大作为！”
“前辈，您放心。我会把情况以书信或电报方式告诉哥，记录整理起来也会及时寄送一份过去。”
陈祐豪转身面对吴家大小：“哥、嫂，我先把汉波带走，你们就放心吧，过几年，我一定‘完壁归赵’把他送回来！你们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吴景天摆摆手，声音有些哽咽：“该说的都说了。走好！”
“汉波，给爸妈、全家磕个响头！”陈祐豪转身先走上邮轮弦梯。
吴汉波磕完头后，向所有送行人挥手致意走上邮轮，发现陈叔并未进舱房，他站在船栏杆旁，望着码头、望着送行人，泪眼盈眶。
“叔，您怎了？”
陈叔并未回答，直到船离开码头、缓缓向前驶去，他才抬起头，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滑下：“‘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汉波，别看你爸是一介商人，他从小跟着你爷爷从安溪出来买卖茶叶，你爷爷早逝；你爸他吃了不少苦头，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下一点家业。可他也是个‘放眼天下、胸怀家国’的人！他虽不参与政党，但他却用绵薄之力，不断地支持我们的民族复兴大业，捐款捐物，他从不推脱。我们多少同志、多少行动都得到他的无私帮助。他为国家民族作出的贡献是你们想象不到的。刚才，我跟他话别时看到他满眼含泪，深懂其内心想法；就怕自己忍不住先掉泪，赶紧转身先走。”
“叔，从我记事起，我阿爸从来就是个不苟言笑、很严肃的人。不是您说，我们还真不知他是这样的人。他就总是督促我们：“要读书。不读书就不懂人生！”
“是啊，别看他因为家庭缘由学历不高，但他深知‘不读书就不懂人生’，而且更懂‘不经历人生，是读不懂书’的！所以，他这次是怕耽误了你前程才忍痛割爱，要我把你带出来历练历练。叔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深刻理解他的心意。也不要辜负了叔的殷切期望！”
“叔，我会好好努力的。”
“努力是你的人生态度。但我们从书本上学到的，是用眼睛去读去看的；学堂里所受的教育，是上课时听到或从老师身上传授过来的。而真正的人生，是需要我们用人生经历去体会，用心去感受，用头脑去分析的！”
“嗯、嗯”吴汉波点着头。船已驶入航道，正向厦门湾驶去。他跟着陈祐豪走到前甲板。陈叔手指点着身旁身后厦门的码头和岛屿：“孩子，你看看，从我们出发的邮轮码头、轮渡码头，再过去的东渡码头、象屿码头，到鼓浪屿。现在挂的都是什么旗帜？外国各种国旗，中国的领土变成了他们的租界，享受着治外法权。民国政府成立到现在快八年了，有什么改变吗？只是剪掉我们脑后的辫子，大清龙旗换成了青天白日满地红旗。我们的国家还是这么贫弱、民族还挣扎在存亡线上啊！”
“叔，那象你们国民党都为之奋斗这么多年了，摸索过这么多道路。这前景您怎么看？”
陈叔目光深邃地望着前方的海平面，苦笑着摇摇头：“我们中华民族是个伟大民族，几千年来我们创造了人类多少辉煌的文明。但从上世纪中期开始，我们也遭受了多少苦难，中国变成‘半封建、半’社会，中华民族陷入了存亡危机。有多少仁人志士抛头颅撒热血、为之奋斗牺牲，就是为民族复兴、国家强盛。但复兴中华大业，不可能‘一蹴而就’。况且，国力强盛，也不是说打倒一个旧政权、收回几块租界、换面新旗帜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它牵涉到整个国家的方方面面，包括军事、政治、经济、外交、教育等等方面。从大国家视野看，需要那些为之奋斗的政党、团体能集思广益，接受、分析、吸纳目前全世界各种先进思想，尽快找出符合中国实际国情、能够真正改变民族命运的道路或主义。从上世纪的维新改良到民主革命，为何收效甚微？‘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却成了‘北洋军阀’混战的‘嫁衣裳’。”
陈叔抽上一根烟：“关键就在这里—缺少符合国情、行之有效的道路、主义指引！这也就是古人所言的‘纲目不举’。‘俄国社会主义革命’胜利震惊了世界，也引起了不少国人关注和反思；成功根源就在于‘马克思主义’指导。所以，这段时间，你要好好反思一下你的思想观点，多接触各种新思维、新观点，认真思考，分析比较、扬长避短。从小家概念来讲，以我们几个人力量，要想一下子改变中国这么大一个国家的命运那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从自身条件出发，有目标、有方向地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哪怕是一个小领域、小行业，为民族复兴、造福百姓尽自己毕生全力去奋斗，那在全国几万万同胞的共同努力下，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日子就会来得更快、更好、更早！”
“嗯，谢谢叔!我一定按照您的指点努力探索，找准方向和措施。”
“说到指点，你应当谢你爸。”陈叔摆摆手。
“我阿爸？！”汉波疑惑地看着陈祐豪。
“是的。我参加兴中会，先生看我家世代经商，就让我主要从事后勤保障事务。我是到福建筹集经费时经朋友介绍认识了你爸，10多年间他给予我很多帮助，我们成为胜过兄弟的过命朋友。你还记得你婶生完阿玉，那年春节我们是在你家过的吗？”
“哦，是。”
陈叔继续回忆着：“那天除夕夜围完炉后，你们都去睡觉了。我和你爸在书房争论了一夜。你爸从兴中会的宗旨、我们这10 年的行动、效果等等方面提出一系列质疑。总结起来，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你们提出驱除鞑虏，但真的把满清赶跑了，就能振兴中华吗？清朝灭亡了，但中国两千多年建立起来的封建体制并没改变，民国就能建立起来吗？即使建立起来了，是不是就能按照你们的思路实行三民主义呢？你们虽说有宗旨，但全国90%以上民众是不识字的农民，他们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嘛？而其他那些了解你们宗旨的人又有多少人赞同呢？你们的行动钢领是靠几个同志拼着性命去搞暴动、刺杀、暗杀，这些都是民族的精英，这样的行动是在自杀，在浪费民族精华、浪费所有海内外中华儿女的无私捐献。当初，我们认同中山先生的观点，欣赏他是个纯粹而无私的人，盼望民族复兴。所以均无私作出了力所能及的贡献。但经过这么多年、牺牲了那么多的人，仍未取得什么明显效果，反而出现内部争斗。你们是不是该认认真真检讨检讨？’对他的观点，当时的我并不赞同。我们各执一词，激烈争论。但你爸的话确实有道理，而且所列举的证据件件属实。我最后被驳的无话可说，就问：‘那你说该怎办？’他说‘你们应当建议先生理清思路、分析国情，检讨道路主义、行动纲领存在的偏差、问题，修正不符合实际方面。这样才能行之有效地打垮旧政权。当然，这只是第一步，但这第一步目标都无法实现，何谈‘中华复兴、民族崛起’？别再枉费生命、时间与精力了。最后，你爸还围绕我个人情况提出了建议。”
“哦，还有这么一回事？！”汉波似乎有点难以置信。
“是啊，要不是你爸的那番‘指点迷津’我可能到现在还是那个盲从浮躁的革命拼命郎。不久我接到命令赶回广东，参加惠州‘七女湖起义’‘黄花岗起义’等一系列行动。我想找先生汇报一下你爸的建议，但却一直没有机会。在那一系列起义、暴动中，我看到一个个优秀同志倒在敌人枪口、屠刀下，革命仍未取得预想目标、心如刀割。这些事实也进一步印证你爸的观点正确。”
陈叔长叹口气：“终于，1911年广州‘黄花岗起义’失败后，幸免于难的我被调到星洲参与南洋分部的组建。我在那见到了先生，把你爸的建议、看法汇报给他。他听后沉默许久，却没发表意见。后来，我参照你爸意见向总部提交了《关于创建后勤基地的建议》，提出以星洲为基地，开办‘陆丰米厂’，统筹南洋及海外资源支援国内民族复兴活动。总部经激烈讨论，在先生努力支持下终于同意该建议。先生还推荐我担任米厂总经理负责海外资源管理和后勤支援工作。在南洋华人总会及各爱国华侨支持下，‘陆丰米厂’当年建成开业。我的人生旅程和革命生涯从此发生了重大改变。”
“哦”，汉波陷入了沉思。
“好了，我有点累了，我们回舱休息休息，你也思考思考。到星洲要一周时间，我们边聊边探讨。”
汉波一觉醒来，舱室内不见了陈叔；他找到后甲板，才看到陈叔站在那，似乎在回望越来越遥远的祖国大陆。
他走过去：“叔，醒了怎没叫我；我们到哪了？”
陈祐豪没回头：“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你会不会觉得有点头晕?”
“嗯，是有点。”
“你这是有点晕船，叔刚开始坐船也这样。叔包里有南洋产的‘行军散’，等会吃点；还有万金油，往额头、鼻孔擦点；这两天吃饭别吃太饱。适应一下就没事了。”
“好。”
“刚才，船在东山岛码头停靠一会，这是福建最后一站。现在已进入南海。”
“南海，我知道我国沿海从北到南分布着渤海、黄海、东海、南海。这已经到南海了。”
“东海、南海以东山岛边的诏安东江入海口为界，下去就是广东水域了。”
“那很快就到叔您老家了。”
“早呢，没那么快，还有将近一百海里呢。船要行驶将近10个小时。”
“啊，还要那么久？”
“孩子，你怎么看李鸿章这个人？”陈叔忽然问了一不相干的问题。
“李鸿章，不就是那民众都骂他‘汉奸、卖国贼’的晚清中堂吗。”
“其实，李鸿章虽然作为满清王朝的代表，签订了30多个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极大损害了中国国家利益。但我们看待一个人，还是要从两方面来看：一方面，他死心塌地想继续维护已经腐烂不堪的满清王朝统治，作为满清代表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条约，他被骂为‘卖国贼’罪有应得。现实中，他只是满清的代表，其实就是个替罪羊，根源还是在上面的；他自嘲为‘大清的裱褙匠’，确有其难言之隐。但从另一角度来看，他开办了江南机械制造局、轮船招商局，开创了中国近代民族工业；组建北洋水师、建设海防。无形中却也确实为民族工业发展作了一些好事。”
“哦。”
“这些年我在闲暇之余也稍微研究了一下李鸿章。他在建议建设海防的奏折中写到：‘东南海疆万余里，各国通商传教，来去自如，糜集京师及各省腹地，阳托和好之名，阴怀吞噬之计。一国生事，诸国构煽，实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既表现了他的无奈，也说出了当时，包括现在的中国所面临的实情。你在厦门也看到，停泊在我们海疆的、横行霸道的都是谁的商船、军舰？”
“都是外国的。一见到外国舰船开足马力、横冲直撞冲来，我们的船都得让道。我在厦门港还看到很多躲避不及被撞翻覆的民船，这种事几乎天天发生。”
“北洋水师覆灭后，满清政府宣布重建海军，也订购了一些军舰，但因无钱支付，进展缓慢。直到民国政府成立，支付了一些购舰款，才重新组建了民国海军。中山先生发起‘护法运动',海军总长程壁光等率第一舰队永丰、永翔等军舰起义支持，从上海开到广州加入革命军，成为护法队伍为数不多的一支重要力量。但我们的海军舰艇都是1000吨以下小船，航力有限，只能停靠在几个大港口、航线也只限于沿海浅水，根本无法深入大洋，更别说维护我国的海洋权益。再往南，你会看到更多的外国军舰、商船在我们的中国领海海域横行霸道、耀武扬威。这是我们民族的一大耻辱，民众心头挥之不去的伤痛啊！”
“孩子， 你对‘丝绸之路’了解多少？”
“‘丝绸之路’是汉武帝时代派遣张骞出使西域，历经20多年，经历千辛万苦，终与西域各国取得联系，建立起来的从我国长安经新疆通往西域各国的陆上商贸通道。因贸易商品主要为我国特色丝绸而得名。是我国与中亚、南亚、欧洲的商贸往来的主要渠道。它开创了我国与这些地区互通有无的历史，对我国经济建设、商贸往来以及民族、文化交流作出了不可替代的贡献！‘丝绸之路’从西汉开始一直延续下来，为汉代强盛、唐宋明清盛世奠定了一定基础。”
“嗯，我国是个传统陆权国家，2000千多年封建农耕经济的发展催生了陆上贸易的极大发展，也造就了几个朝代的盛世。但你知道我国除了1000多平方公里的陆地领土疆域以外，还有400多平方公里的海域领土吗？”
“这我知道，史书记载，我国海域领土南到北纬4度、东到玛里亚纳海沟、北到鄂霍次刻海，但具体有多大面积并无详细记载。似乎我国历代并未对我国海域进行仔细丈量，而且对海域领土并未象陆地领土在地图上标示的那么清楚，许多只是用虚线标示。”
“这就是我们民族的悲哀之处，也是我们祖先欠后人的一大罪过。清末地图甚至把台湾、澎湖等地划为日本，这我们当然不会承认。那你说说‘海上丝绸之路’。”
“书上记载：明初，明高宗派太监郑和七下西洋，1405年从江苏太仓出发，先后到达现在的南洋、东南亚、南亚等地，最远到达非洲东海岸等地。船队多达200多艘船，船员、士兵达2万多人，郑和船队所到之处主要进行商业贸易、宣扬大明皇威。史称‘海上丝绸之路’。比哥伦布发现美洲早70 多年、比麦哲伦环球航行早100多年。”
“这就是只从书本读书的局限了，其实我们的‘海上丝绸之路’也已存在2000多年，简称‘海丝’。它也是起源于汉代，而且各朝代绵延不断，只是没有陆上‘丝绸之路’规模大、影响远。郑和下西洋算是规模最大、记载较完整、影响较深远而已；而且就象刚才我所说的：我国是个陆权至上的国家，对海上权益并未给予足够的重视。所以历朝历代史书对于‘海丝’记载极为稀少，有记载也是三言两语、简单带过，有些甚至只能经历过的口口相传下来。”
“是嘛，那叔教我。”
“汉代‘海丝’也从汉武帝时代开始，武帝从张骞的奏报中得知，其在西域看到从一叫‘极西’岛国运来的中原磁器、丝绸，且了解到‘极西’已有经海上与中原开展贸易记录；从‘极西’水路、陆路均可通达中原、西域各地。便派魏凤阁为使、赵破虏为将，从现在北部湾的湛江（汉代时称为合浦）港出发，航行前往‘极西’；意欲在陆上‘丝绸之路’基础上，再开拓一条‘海上丝绸之路’，这样海陆互为补充。魏、赵经历千辛万苦，终从越南（时为西汉藩国）、马来亚、印尼到达当时叫蒲罗中的星洲，又在向导引领下前往菲律宾、泰国、缅甸、老挝、孟加拉等地；他们把中原的农耕水利技术、文化传统传播到当地的部落、族群，把当地的特产、风物、人情带回中国。从此‘海丝’开始形成。此后，经三国时期的吴国、隋唐、两宋、明清一直延续下来。扬州、杭州、泉州、福州、月港、广州都是‘海丝’有名的通商口岸。你读过魏源的《海国图志》吗？”
“当时在图书馆翻阅一下，没认真细读。”
“这又是我们民族的一大遗憾。《海国图志》从它一出版就被岛国的日本奉为神明，日本国民几乎人手一册、深读细研。日本深知其陆地面积狭小、发展空间有限，其要变革强盛，须向外扩张；所以他们非常注意研究海洋，认为由海向陆扩张是他们崛起的一大机会。这跟世界霸主、同样是岛国的英国如出一辙。因为我们自己‘重陆权、轻海权’，甲午海战的结果已成必然，我们已经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当然，不同的民族基因就不谈了。”
“那，叔，现在我们还在为中华复兴、民族崛起而摸索的时候，研究海权、‘海丝’有现实意义吗？”
“当然意义非凡！古人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虽然我们目前还在为复兴、崛起而奋斗，还在为道路、主义而争执。但毕竟中华民族经历几千年历史，经过多少磨难困苦，也创造了不少的辉煌。只要我们信念不改，我们一定能够很快闯过难关，找到一条符合我们自己的道路，中华民族走向伟大复兴，重新屹立于世界强国的日子并不遥远。即使因为一些因素出现反复，但以我们中华民族的坚韧性，我坚信：本世纪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一定到来！所以，拿破仑比喻中国为‘睡狮’，他说：‘那是一只睡着的狮子，他一旦醒来，世界必为之震惊！’
“那我们能作什么？该作什么？！”
“问得好。这就是叔要跟你探讨、研究的问题，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叔说过：‘我们应当从大处着眼、小处着手’。而且时光稍纵即逝，我们不能被动等待，一是不辜负长辈父母的辛苦培养，二是不辜负整个民族的期望。我们必须‘未雨绸缪，厚积薄发’，在革命尚未成功、中华大地尚未一片清明、民族民众依然在硅步向前的时候就作一些必要积累。‘机遇只留给有准备者，而且只在努力奋斗中出现’。一旦机遇来临，就能使自己的日常积累在紧要关头能发挥作用，成为一个对民族国家有益的人。”
陈叔摆摆手：“孩子，你先梳理一下观点、想法。想好了，叔要先听你讲，再跟你探讨我的看法。”
汉波还在睡梦中，就被陈叔叫醒，他跟着陈叔走到后甲板。
陈叔左右扫了一眼，发现后甲板没其他人，就突然一招“青龙摆尾”踢向走在身后的汉波。汉波稍一楞，立即一招“门前摆柳”化开陈叔的后踢腿；陈叔稍转身，又一招“猛汉劈门”一腿劈了下来，汉波后退半步，一招“开门迎客”双手交叉架住陈祐豪的腿。
陈叔收招：“好、好！看来功夫没撂下。”
汉波明白叔是在试自己：“叔，您教的功夫，我几乎天天都练；既强健身体、也可防身。而且我和永裕他们几个同学还不时切磋切磋。”
“嗯，‘业精于勤而疏于懒’。”陈叔走到船栏杆边，指着左边的海岸线：“孩子，现在船已到陆丰海域。再往前就是甲子湾，进入甲子湾，东面是甲东、西面是甲子、甲西，北面是惠来；三甲均属陆丰管辖范围。”
“叔，那我们乘坐的这船有进去吗？”
“没有，这船进不去。甲子湾是地质沉陷形成的，是个天然渔港，湾口刚好是一条沉降山脉，水位较浅。象我们乘的这船，除非海水满潮，不然是很难通过；而且它并不在这船的航线上。”
“哦，我还以为茫茫大海，船行驶在上面想开哪就可以开哪、想停哪就可以停哪？想不到还有这么多门道。”
“航海是一门很深的学问，不是那么简单。首先，从船本身来讲关键在于它的吨位，也就是大小。象我们乘坐的这艘船有5千吨左右，船的吃水线也就是它在水下部分至少要6-7米，不然船是无法在水上平稳行驶，稍一有风浪，船就马上倾覆。第二是航线，我们知道海底跟我们看到的陆地一样是凹凸不平的，从海上看，水茫茫一片，其实水位有高有底，船在上面行驶，必须沿着航线行驶；也就象我们陆地上的道路，而且这道路还不能有太大上下坡。我们说的船搁浅就是船行驶时碰到底下隆起的海床或礁石。航线决定着船队吨位大小、吃水高低。第三个因素是港口码头，进入港口、码头靠岸必须有合适的水位，不然船是无法进港靠岸的，也不敢随意进港靠岸，因为这很容易搁浅、倾覆；码头是决定船停靠的主要因素，什么样的船只能停靠对应的码头。其次还要考虑潮汐变化，我们知道海水潮涨潮落是有规律的，满潮、平潮、低潮时段，航线、港口码头的水位是不同的。”
汉波点头：“看来，我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所以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许多东西你没有碰到就不一定会懂，遇到了花心思去研究、弄懂、掌握，那就成了你的经验、知识。你还记得那天我在你家见到永裕，他说要回去接管他家的船队后我跟他交代的事吗？”
“哦，怪不得您要他去调查河流、水域、水位、港口码头、潮汐。我当时还听得一头雾水，还以为叔是有什么其他意图。”
“叔当然另有深意，到星洲叔再慢慢告诉你。”谈话间船驶入一海湾，陈叔指着海面：“孩子，这就是零丁洋。”
“零丁洋，就是宋代民族英雄文天祥献身的零丁洋？”
“没错，你还记得他写的那首《过零丁洋》吗？”
“全诗我没读过，但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可是全国老少传颂的。”
“是的，当初我也只记得这句，并且被他的民族豪情、献身精神所深深感动。直到那年要到广州参加起义，乘坐的船刚好在矗立他纪念雕像的小岛停靠，我上岛瞻仰；在他雕像底座上读到整首诗和注释，深读细品之下，有了更全面的体会。”陈叔双手紧抓船栏杆，抬头高声吟诵：
辛苦遭逢起一经 干戈廖落四月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 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 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
“整首诗饱含沉痛悲凉，慨叹国运又叹自身，把家国之恨、艰危困厄渲染到极致。”陈叔叹道：“当时，我想到家国形势，想到你爸在鼓浪屿跟我说的那一番话，思绪万千，恍如‘醍醐灌顶’—叔追随先生革命，到参加广州起义时已16年；其实早已立下和文天祥一样舍生取义的壮志，老有‘我以生命祭轩辕’的感觉。但10多年下来，看到身边革命同志一个个倒下，反观整个革命形势依然是‘朗朗乾坤，何处是殊途？’而你爸的那番话直接击中问题的要害，‘为有革命多遗志’，没错，我们不怕流血、牺牲；但要死得其所、死得值得，似乎成为奢望。人生无志不立，有志向才会有方向、有抱负才会有行动。但实现抱负志向不能盲从、躁动，得从自己实际情况出发，脚踏实地、跬步前进，才能到达理想的彼岸。”
“叔，你现在让我感觉跟前几年有了很大不同，特别这一路走来的几次交流。”
“哈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嘛。’这次回去，你看你看，我把你家都当成自己家了。是我自己觉得该回去接你出来历练了。假若10年前，我想也不敢想！那天我跟你爸谈了3个多小时，我把近几年的情况、我的思路、想法都摆了出来；他听了之后，沉默思考良久才挥挥手：‘你带走吧。不用再说了，到时把儿子、媳妇给我送回来就行！’
“叔，您又开玩笑了。”
“我现在在星洲，每天忙完事务，就是读书。”
“是吗，那跟我阿爸一样，小时候看他在茶店一有空就捧着本书。当时不敢问他，心里老犯嘀咕：你不是说没上过学堂读书，看得懂嘛？现在有点明白了。叔，那阿玉看到你读书，是不是也很好奇？”
“你还别说，她看我拿书就说：‘你干嘛呀，是不是睡不着想催眠啊。’我赶紧回答：‘不是，爸怕赶不上；书读少了，以后让你和你哥笑话呢。’”
“我哪敢啊，叔，我还有很多得向您学习哪！”
“孩子，昨天让你考虑的事情有想法了吗？”
“叔，我想了一夜。觉得自己虽已中学毕业，算是长大成人了。也读了不少书，还天天读报了解天下大事；自以为耳聪目明。可忽然间觉得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懂，很多东西只是一知半解，还有许多知识需要学习。我跟我爸天天在一起、连他的想法、看法都没搞懂，更别说错综复杂的天下形势了。叔，我算是从小就懂事、也有点小聪明的吧，可却越想越糊涂，想法思路全都乱了。”
“好，这说明你有认真思考。但小聪明要变成大智慧，你还有一段路程要走。不急，咱爷俩在一起，叔会把所有经历、经验、教训逐步传授给你，你自己结合实践归纳总结吧。”
“谢谢叔！”
一阵汽笛声中，邮轮在香港维多利亚港靠岸。
“孩子，船在香港停靠两小时，叔带你上去逛逛。”
逛完中环等主要街区，回到码头。陈祐豪望着港区来来往往的轮船、游艇，问道：“孩子，有什么感受。”
“是比厦门繁华多了。感觉两地发展好像相差一、二十年以上。”
“香港1840年被辟为通商口岸的时候，还是一个以渔业为主的小商埠，九龙就更不不用说了。”陈祐豪感慨道：“被强行租借后，定位为国际通商口岸，成为联系东西方文明的重要纽带，迅速发展起来。现在已成为集贸易、加工、金融、人员往来的经济中心，被喻为‘东方明珠’。这充分说明民众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只要政策对路、限制放开，他们就会迸发出无限的创造力，从而推动经济快速发展，人民生活水平也会得到有效改善。虽然，现在香港被英国政府控制，外国资本掌握主要经济命脉；但创造这些巨大财富的仍然是以华人为主的香港中低收入阶层。所以我们复兴中华民族是有足够信心的；我们完全可以成为引领民众发展经济、发家致富的领头羊、排头兵。等到了星洲，你再对比体会一下，你会更自信！”
“嗯”汉波频频点头。
邮轮已驶入星洲与马来亚相邻的柔佛海峡。汉波与陈叔坐在邮轮顶层的露天咖啡厅品尝着红茶。
“孩子，星洲快到了。到后打算怎办？”
“叔，我想还是按照您的建议从读书入手，着手备考星洲大学。在备考阶段就从比较熟悉的茶业开始，考察了解星洲及南洋茶业发展前景，汇报给我阿爸听听他意见，结合他的经验看能否在茶业上有所突破。”
“嗯，从自己熟悉的行业入手是不错的想法、选择。读书嘛，在叔看来大学只是给你打开一个接触新思维、新观点的窗口；开阔你的视野，尽量补足知识短板。重要的是擦亮眼睛看世界、用足心思研究世界、敞开胸怀拥抱世界！时间上有怎么安排？”
“这不好说。不过我想打开南洋茶业市场至少需花上两年时间吧。”
“叔给你个要求：花上两年时间搞茶业，用一年时间帮叔拓展完善米厂及粮食市场；再用一年时间寻找新商机。放假期间听叔安排，把整个南洋摸透、摸熟。毕业后准备跟叔和你爸好好大干一番。”
“嗯，好。”
“孩子，快到了，是不是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
“嗯，是有点。都这么多年没见了，不知道阿玉妹怎么样了，又会给我出什么难题、考题？”
“你们这俩孩子呀，真有点象小冤家。”陈叔微笑着摇头：“没见面开口闭口念念不忘；现在又在一起了，也都长大了。有得你们折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