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拴平:尊严
┃ 尊严┃
文/李拴平
农村人习惯端着饭碗,三五成群地聚在街上,找个石头坐下,或靠树、靠墙而立。边吃边胡侃。
李婶用刚榨的麻油拌了菜心;孬蛋妈做了青豆面丸子。俩人托着碗扭来扭去,笑嘻嘻地邀每个人品尝。
咦,今儿张婆婆不来“视察”了?李婶环顾左右。
你真想她?装善人。一人说。
去你的。李婶说着,夹了一段菜,放到那人碗里。
那人夸张地张开鼻孔,长长地吸一口气,说声,真香。菜已丢进嘴去,嘎嘣嚼着。
面里拌个鸡蛋,味鲜了。娃们可就少了个作业本钱,小心当家的骂你败家娘们。品尝面丸子的人,边吃边取笑。
张婆婆过来了。有人提醒。
有人闻声站起,拍打着屁股上的尘土说,呀,茶壶还在火上哩,先走了。
有人接腔,我也是。
李婶眉一扬,撇撇嘴,花样不少,不理她,会夺你碗,躲啥哩?
没走得及的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接着闲聊。
五岁的孬蛋拿着饼子,从家里出来。
孬蛋妈大声训斥道,你会吃完?给我点。
孬蛋把馍背到屁股后,倔在那里。
吃不完,我拧你那嘴!孬蛋妈瞪着眼,筷子指着他。
大家都知道,孬蛋妈是怕张婆婆哄孬蛋馍吃。街上的好多小孩都经不住她哄。
说话间,张婆婆拄根桐树棍过来了。她是五保户,队里供她米面。但她笨,自老伴走后,她是柴烧不着,面做不熟。开始人们可怜她,周济她。慢慢地她习以为常,干脆懒了。怎奈天长日久,惹人生厌。
这不,她拄棍噔,噔噔地敲着路面往这赶,到了人群,怯怯地靠在不远的树干上,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盯着众人的饭碗。没人理她。只有脆生生的嚼菜声和哧喽哧喽声。张婆婆不时地抿嘴,咽唾沬。挺下身子,一声长叹,唉,我的娘呀。目光又轮视众人。
没人抬头。
李婶抗不住耐性,起身说,我少吃一碗,匀给她去。
一人忙阻止,你浪吧,小心她沾住你,没人时偷你家鸡蛋。众人不由斜乜了一下张婆婆。熟悉的眼神,让张婆婆习惯性地紧缩了缩身子。谁料,李婶朝她努着嘴说,以后,可不许偷俺家鸡蛋。说完,谁也不看,转身回家。
众人摇头正要散去,张婆婆忽然醒悟,挺着身子,拄棍捣得噔噔响,脸涨得黑红,扯着嗓子朝她们骂道,谁偷人家鸡蛋了?谁赖我,让她嘴上长疔疮……
没人理她。大家互相挤眉弄眼,躲回家了。
一会儿,李婶端饭过来。要给她倒饭,她傻愣了一下,缓缓把碗伸出去,涨得黑红的脸皮臊得一抽一抽地,眼光躲闪着,嗫嚅着,我可没骂你,骂她们的。她们作贱我。
李婶板着脸,倒着饭,数落着,不想让人作贱,就别再蹭饭,大家都忙地忙家忙孩子,累得要死。谁会额外记挂你?还杠着腰骂哩,你凭心说,谁跟你真计较过?
张婆婆恭顺地听着,涨得黑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用袖子抹了一下嘴,接过碗,端到嘴边又停下,讪笑着,凑近李婶,俺院那棵桑葚能吃了,你抽空去给孩们摘点。
李婶眼皮一耷拉,回道,没那闲工夫。转身走了。
张婆婆热脸碰了个冷屁股,吧咂一下嘴,傻杵着。
奶奶,俺好吃。不会摘。奶奶,你吃俺馍吧。孬蛋从一旁跑过来,手里举着半块馍,瞌巴着说。
馍,奶奶不吃了。奶奶有空,给你摘桑椹吃。走。张婆婆像喝了清醒汤,很精神。
到了院子,孬蛋忽然眨巴着眼问,奶奶,你会上树吗?
会呀,奶奶可中用喽,以后想吃,就来找奶奶。
那你叫狗娃他们吃吗?他们今没让你吃馍。
都叫吃。他们家都给奶奶盛过饭。
张婆婆说完,就费劲地爬到了背靠桑椹树的大罗圈椅上。她颤巍巍地让脊背倚着树干,屁股蹭在罗圈上,她手扶柱棍,身子不由向上挺了又挺,尽力拔高自己,瞬间,她浑浊的两眼活泛起来,泛着光。
奶奶,你好高呀。孬蛋蹦着,拍手欢叫。
这声“好高”的叫喊,让她心里一震。她贴树干的身子不由又往上挺了挺,全没有了颤巍巍的胆怯。太阳透过枝隙洒下柔和的光,让桑叶的绿,桑葚的红,幻影般反射到她身上,她胸脯不由起伏起来,深吸着这清香甜美的空气,脸上的皱褶舒展了,泛着潮红。
她感到有种东西正在体内往上升。
奶奶,快敲桑葚吧,敲吧!
她拉长腔唱戏般回应着,龟孙,还会生气哩。让奶奶再美会儿,哈......
她说着,仍兴奋地挺着身子,目光尽力向街道上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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